武文耀:老街的记忆(散文)

文摘   2024-12-19 14:25   内蒙古  


老街的记忆(散文)

文/武文耀


几十年前,呼和浩特旧城的中心地段是大十字儿,大十字儿是东、南、西、北四条大街的交汇处。其中南大街最繁华最为出名,人们习惯叫“大南街”。

大南街宽约十步,长不足三里。街东侧距北口十多丈处

岔出一条斜街,南向偏东叫小南街。或许是岔开处形似两条裤腿裆部吧,百姓给这个位置起了个浑名称“皮裤裆”。皮裤裆稍往南,街西侧也岔出条斜街,西向偏南叫通顺街。各街房屋多为清代建筑,少数有民国时建的。大南街以二层小楼为主间有平房,高低参差错落有致。通顺街和小南街二层楼少平房多。所有房屋都是青砖灰瓦、红色门窗、绿色檐框,年长日久褪色起皮斑驳古旧。步入其中恍然有穿越时空的感觉。若头戴冠巾,身着长衫摇把扇子游走其间,恰似古装剧里的生活画面。

街两边买卖商铺一家紧挨一家,不说楼上,一层的门面多为两间的,也有一间和三间宽的。字号各式各样,带有“德、亨、顺”字样的多。街面上卖冰棍儿卖糖葫芦的小贩流动其间,墙根儿下时有进城的农民,售卖自产的瓜菜、杂粮和肉蛋。大南街所售物品就上世纪五十年人们的生活水准来说,除没有卖房的,其它吃、穿、用可以说“要卖的有买的,要买的有卖的”。两条斜街因与主街相通,生意也都红火。街里买卖人多反而听不到叫卖声,大家各自安静地等待着顾客。店掌柜和伙计们多操着晋北口音,应该是走西口塞外谋生者及其后裔吧。他们态度谦和,无论男女老少不看衣冠装束,凡进店者都热情相迎。不管你买不买东西出店时笑脸相送,还加上一句:“尼儿(两字连读您的意思,晋北方言)走好,请再来!”生活用品齐全服务热情周到,街周边本城市民差不多每日光顾,外地或乡下进城的也必来采买逛游。正当午时人略稀些,早晚上下午人来人往,步行的挑担的推车的,大人携孩童遛达的熙熙攘攘,用摩肩接踵来形容毫不夸张。吃喝的采买的闲逛的,间或还有耍把式、变戏法儿、瞧西洋景儿的,煞是热闹。

我儿时曾跟家兄多次去呼市,虽然是进城其实也就去过大、小南街和通顺街,没去过别处,呼市城有多大不知道。街里各色物品我没大注意,唯记着街北口当年呼市有名的饭庄“麦香村”,和几处稍麦馆子,以及卖焙子、卖油条老豆腐和卖茶水的摊铺。

我没进过麦香村,只在门外眼巴巴地看过,很是羡慕里面出来的食客,个个儿红光满面嘴唇油亮。我想象着里面的美食垂涎欲滴,也许我的馋样太过小家子气,兄长催我不动便拉我走开。进过一次稍麦馆,每笼笹八个要了三笹。那稍麦圆而带褶,状如大蒜头,包馅时顶部捏的似朵小花。薄薄的皮儿晶莹透亮,葱姜香油拌草原羊肉馅儿,又鲜又嫩团而不紧。蘸着老醋就着免费的砖茶水边吃边喝,滑爽顺口香味四溢,实在是天下一等的美食。兄弟俩吃了一顿用去七、八毛钱,这样花费够我和兄长吃几次焙子带喝茶了,仅此一回再没进去过。这些年也曾吃过所谓的珍馐佳肴,概因我天生土气上不了台面,总感觉没那顿稍麦味道鲜美,饭后满口留香肚里圆润入法(方言“舒服”意)。

街边的油条老豆腐,街头巷尾的白面焙子这些花钱少,两毛来钱就能吃好,我每去必吃。兄长进城办事,我若不为吃跟他干啥。卖焙子的和烤红薯的一样,都是把只旧的铁皮大桶改造为炉具,桶内壁抹上泥巴,中间均匀地插着几根铁条下半部生火,上半部烤制焙子。好像那饼就贴在桶内壁,我常替他们担心,弄不好那焙子脱落掉进下面火里。焙子分三类,白焙子,油焙子和糖焙子,白焙子五分钱一个,油、糖焙子记不清是八、九分吧,反正超不过一毛钱。味道不同大小差不多,实行票证后都要加收二两粮票。我吃过最多的是白焙子。我们哥俩有时买两三个,有时买四五个,每人一个或两个。余下那个兄长让着,我多半他少半。

冬天转游的身上冷想找地儿暖和,如今新式商场高门大店,冬天热气夏天放冷气,进店取暖、凉快没人管。那会儿街面店铺都小,你不买东西单进店里取暖,影响人家生意招人嫌。夏季热渴想找水喝,现在到处有卖塑料瓶装水和各种饮料的,很是方便。当年只大南街南口和通顺街有几家茶馆。冬天取暖喝茶,夏日喝茶解渴,是过路人和打工者歇脚的好去处。那时茶馆没有现在的高大上,一般是里外两间平房,装修简单。门外墙上挂只木牌儿,有写“茶馆”的,也有干脆写“茶水”的。招牌不同内部格局一样,外间进门一侧靠墙立个木质货架,架子上半部是两层隔板,下半部装有稍宽的台面是柜台。货架隔板上木质条盘里盛有焙子、麻花儿、麻叶儿、蜜酥和油果子等干货。几个小笸箩里分别是花生、瓜籽儿和莲花豆。柜台上摆着十多只搂壶和两三摞花色小茶碗儿,都是瓷的。柜台下抽屉里是许多一人份的小包茶叶。前面窗下摆张类似八仙桌和四只骨牌凳,有的还摆个折叠式屏风隔断,算是给品茶说事的客人一个私密空间。另一侧是进里间的门,没装门扇吊着半截布帘儿。里间摆一张大长桌,桌四周都是长条凳。墙上不见“莫谈国事”字样。茶炉冷天放在门里墙角处烧水带供暖,暖天就立在门外面。店面小就俩人经营,掌柜一人另雇个伙计,都是男的(茶客南来北往各色人等,人多嘴杂时有粗口、荤话段子,女性不方便)。茶水茶食价格低廉实惠,喝到多会儿加茶要钱开水白喝。伙计很有眼色,看到客人立起搂壶倒水,就会提着铜壶给续上。此外天暖了街边还有摆摊儿卖“大碗儿茶”的,每碗三分钱。一个老婆儿,摆张桌子上面几碗凉荼,桌旁几把竹皮暖壶,有的放两只马扎。有不放马扎的,谁想喝就站着或蹲下。喝地摊儿茶的来去匆忙,解渴了就走没工夫闲扯(拉闲话)。

茶客中少见穿制服的,也不见女人们进馆喝茶。多是外地流动人员,和打临工买力气的“短衣帮”。转游渴了饿了干活儿累了,到了饭点儿舍不得下饭馆,进去喝茶就茶食,花钱不多能顶顿饭。每家茶馆都有那么几位较为固定的茶客,是附近闲散的市民老头。他们早上洗漱后,常来这里喝茶吃早点。为不影响掌柜生意,方便流动茶客入座,几个老头常自觉坐在里屋窗户根儿桌边,壶里没水了续上,以喝茶的名义一坐一上午闲话聊天儿。都是街坊常客,掌柜的不但不嫌弃还嘘寒问暖,若哪位熟客今天没到还免不了问询。虽然占座儿半天却不影响馆里生意,反倒还增添了人气。客人进门看着有人喝茶,自然也就落座。

我和兄长不喝路边茶,兄长说人们走来走去那碗里有灰尘。我们先以为茶馆就是喝水,外面吃了焙子再进茶馆解渴。一进门伙计热情相迎,边让座边高声问:“青茶、红茶、小叶儿茶,小哥俩喝哪样儿?干货要点啥?”乡下孩子懂什么茶,再说了我们只为解渴又不是来品茶。挑最便宜的三分钱一人份,没要干货。伙计摆上一把楼壶两只茶碗儿,冲上茶走开等待迎接下一位。说是红茶实际就是破碎的砖茶,汤色和红茶差不多,入口发涩偏苦没有红茶绵顺微甘的味道,跟自家喝的砖茶一样。兄长边喝边向其他茶客打问干货价格,知道了和外面的干货一个价。以后我们就不再外面吃了,进馆干货就茶水,哥俩三毛来钱吃喝都有了。连吃带喝掌柜开心,看我们年少又是乡下的,出门时还叮嘱“过马路小心车辆,带好自己东西。”那会儿路口没有红绿灯,汽车极少,常有郊区的骡马车吆五喝六横冲直闯,过马路当然要自己小心。好在大南街人多车马进不去,大可放心转游。后半句言下之意是防着点小偷,其实像我哥俩这样衣衫的乡下孩子,小偷根本就不屑一顾,“盗亦有道”对我们下手有失“盗德”。

其后几年我家搬迁外地,离呼市远了没再去大南街。

多年后我去呼市公差,一天下午没事儿,想去大南街转转。到大南街一看面目全非,除指示牌上的街名没变,全不见老式建筑。取而代之的是百多米宽的马路,两边新式楼房鳞次栉比,宽阔、现代、大气。人行道旁白杨树高大挺秀,国槐树枝繁冠大,斜阳西照,深秋时节的树叶金黄灿烂,分外显眼。只是车流稠了行人稀了,尾气多了烟火气少了。我伫立街头四顾茫然,向路人打问:“原先大南街这片都拆了重建啦?”回答说:“没都拆,通顺街还在”我心里一喜赶去通顺街。

到通顺街已近下午六点,街边旧式建筑变化不大,只是门脸招牌多了时新元素。这个点职工都下班了,本应是人最多的时候,可商铺虽然开着但门前冷落,街面上行人稀少。旧南街在时人们顺便也来通顺街转转,如今主街没了除本街居民外,很少有人特意来这里转游了。好在遇见个取景的影视摄制组,有三、五个老人七、八个孩童围观,显得有了人气。

我慢步绕了一圈,天色已近黄昏街灯亮了。时有微风吹落黄叶,我踏着落叶返回新大南街乘车离开。旧时的老街只在记忆中了。


武文耀自由撰稿人。曾在网络、纸刊发表《母亲》《八月的草原》《日子》《蛮汉山赋》《漫话交流会》《火焰红》《方老师糗事》《这个女人不寻常》等诗歌、散文及短篇小说百余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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