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鲤鱼洲的日子,食堂伙食不好,一日三餐不外乎咸菜、萝卜干和“无缝钢管”(蕹菜)。长此以往,肚里油水被搜刮得几近全无。虽然弟兄们想吃肉、盼吃肉,可每每听到收音机里播放的“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报导,想起指导员“勒紧裤腰带支援世界革命”的教诲,那种将革命的红旗插遍亚非拉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便油然而起,深感“缺油少盐”正是我们的光荣和骄傲。
尽管豪情满怀,可梦中从未驰骋疆场,多半是大块吃肉。那一块块香喷喷、肥油油的红烧肉为梦添香增色。正可谓:但愿长梦不愿醒;真期盼:美梦成真啊!那年月,肥猪被宰的嚎叫声,是那样的悦耳动听。词曰:“口水淌,梦里寻肉香。“缺油少盐”言豪情,红烧猪肉味难忘。何日大块尝?”
只要食堂杀猪,全连犹如过节,收工也会早一些,大家急不可待地在食堂排队等候。然后,一个个狼吞虎咽、满嘴油光。
(杀猪如同过节,大家开心不已)
可随后也闹出了矛盾。很多时候,晚来的弟兄赶到食堂时,红烧肉已销售一空。原因是来得早的多买了一份甚至两份“备份”了起来。这样,晚来的弟兄就有意见了,还不是一般的意见,不少人踢锅摔瓢地大吵大闹。想想也是,两三个月才逢上一次的红烧肉,凭啥就没咱的份呢?!记得有一次,林副指导员把自己那碗红烧肉分给了没买到肉的弟兄。其实,他和大家一样,见到肉也是垂涎不已!
为了解决“苦乐不均”的问题,连首长召集炊事班开会研究。会上,炊事班长爱国提出了按人头平分的“方案”。指导员当即拍板认可。打那以后,每逢杀猪吃肉,全连一百多号人的饭碗全部集中到食堂,炊事班“以产定销”,将红烧肉“按碗平分”。官兵平等、童叟无欺。
有一年,四五个月没有吃上肉,远远超出了“三月肉不尝”对吃肉的渴望。没法子,大家只好“望梅止渴”,摆起了“遥想当年吃肉”的龙门阵。每当此时,说的也好,听的也罢,一个个垂涎三尺。但“精神会餐”无法止渴,知青们向指导员提出了“吃红烧肉”的强烈要求。可饲养班说,存栏的全是架子猪,肉猪出栏至少还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到底没能拗过大家的“强烈”要求,指导员考虑再三,将“勒紧裤腰带支援世界革命”的排位后移,同意宰一头猪给大家、也给自己解馋。可猪圈里最大的猪也就一百来斤,不够吃啊?还是爱国班长有办法,到菜地里摘了一筐大蒜凑数。结果,红烧肉变成了大蒜烧肉。虽说不是“真金白银”的肉,解馋却是没有问题的。可没想到随后发生了“向炊事班发难”的“事件”。那时,每份红烧肉两角钱,这个价格是多年不变的“铁律”。可加了大蒜后,价钱未减。不消说,爱国成了众矢之的。急得爱国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会解释说,过去两角钱一份的红烧肉食堂亏得厉害,欲借此机会弥补一些亏空;一会又说,架子猪还没长成肉猪就被宰了吃,自然要多花钱,否则就不要吃肉。无论炊事班长怎么解释,大家仍然不依不饶。后来还是指导员出面替炊事班说情,风波才平息下来。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反正是冬天。农闲时节,完全没有吃肉的可能。有人调侃,当年陈毅元帅在赣南打游击时,还有野猪可猎,大蛇可抓,那可都是油水足足的荤菜呀!可鲤鱼洲啥也没有,只有咬紧牙关扛着、忍着。
一天傍晚,连队陶铁匠的儿子---一个十三四岁、黑不溜秋的小调皮来到我们寝室,悄悄告诉绰号叫“光头”的南昌知青,他家饲养的一头架子猪发瘟死了,埋在堤脚下。
小调皮说:“刚死的猪还是可以吃的,去晚了恐被别人挖走。”
光头不由分说,持锹就往堤坝走去。我和伟民、毛崽等人也抄起锹追了出去。此时天色已暗,小调皮带路,引导我们来到埋死猪处。“动手!”光头一声吆喝,大家挥锹掘土。不一会,一只三十斤左右的死猪挖了出来。
“能吃嘛?”我问。
“怎么不能吃呀?辣椒沫子炒肉,加大蒜、升大火,那味道才叫好呢!”光头利索地将死猪扛起,边走边说:“但瘟猪的内脏有毒,绝对不能吃!”
来到赣江边,开膛破肚、清除内脏,很快就把死猪收拾干净了。
回到寝室,弟兄欢呼起来了。不知谁扛着一捆柴火,拎着一口铁锅来了。于是,烧水的、架锅的,十几个弟兄喜气洋洋地忙乎着,一股股暖流涌动在月冷星稀的寒夜里。
光头亲自掌勺,干辣椒、大蒜、生姜和白酒加到死猪肉里。很快,飘出了浓浓的香味,好几个人伸出了筷子。光头按住锅盖,慢悠悠地说:“不着急,再煮一会。”大伙端碗守候在锅旁。好一会,光头揭开锅盖,大声说道:“好了,开吃!”
没有人谦让,没有谁客气,更没有哪位担心“瘟猪肉”是否有毒,一个个闷头大吃。“好辣呀!”不知谁一边吃,一边口吐粗气地叫辣。可说归说,绝没有罢手的意思。不知谁又吐出了一句话:“这猪是陶铁匠扔掉的,与勒紧裤腰带支援亚非拉无关,大家放心吃!”不到半小时,“瘟猪肉”一扫而光。每个人油光嘴滑,余兴未了地直叫好吃。什么病毒啊、猪流感啊统统被我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天,伟民对我说,想不到瘟猪肉如此香美,打耳光都不愿放筷子啊!我大笔一挥,填了首词。当然,纯属打油:“刀破膛,江水清内脏。升火添料一锅烩,“勒紧裤带”把肉尝。瘟猪分外香。”
2023年7月修改於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