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那些事:挑堤

文摘   文化   2023-04-13 11:28   上海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来的风裹挟着鄱阳湖的寒彻,直向鲤鱼洲扑来。根据团部的命令,我所在的连队全体出动挑大堤。工地在湘子口,距离连队约20里地。

                  一

   凌晨的哨声,如一道长鞭从凝重的寒气中掠过,驱赶我们钻出热烘烘的被窝。吃罢早饭,大家肩扛工具、踩着冰霜向湘子口进发。两个小时后抵达工地,顾不得喘气歇脚,便取土装筐,起担而行。

   湘子口在鲤鱼洲东北方向,直面浩瀚的鄱阳湖。当我肩挑第一担泥土爬上圩堤时,眼前顿觉一亮:好宽阔的水面呀。虽说是枯水期,但烟波不失浩淼。只是湖面不见渔船,随波摇曳的芦苇仿佛诉说着不尽的沧桑。正可谓:天寒烟波渗,风低云水沉;渔舟无去处,水泊芦苇深。血气方刚的我把满担泥土倒在圩堤上,头也不抬就急速返回,再度取土装筐,然后又向圩堤奔去.....热了,把棉衣脱掉;渴了,舀勺湖水饮下。几个小时下来,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正想歇口气,却传来口号声声:“扁担不断只管挑,双腿不折拼命跑……”  

下雨了,才一会功夫,大地就被雨水浸透,一脚踩下去,烂泥如滑轮,我摔了个仰面朝天。起身一瞧,摔倒在泥地的伙伴还不少,个个如泥猴一般。我用力将陷在烂泥里的双脚拔出,脚上的解放鞋却被泥浆吞没。干脆,赤脚而行。脚掌落地时,五个脚趾朝下弯曲,紧紧地抠住泥浆。一步、两步......每一步下去,犹如五颗钉子插入泥中。拔起来,再插进去......尽管稳稳当当、屹立不倒,但消耗太大,饥肠已咕咕作响。

   只听一声哨响,连长吼道:炊事班送饭来了!

   炊事员们穿着雨衣,挑着饭菜,一路风雨来到工地。

   天啦,那也叫饭:饭桶上一层薄薄的冰渣,不要说热气,连冷气都感觉不到。炊事员在我的饭盒里扎扎实实装了一斤米的饭。啥菜呀?“原味”萝卜干,没有一丝油花。饥饿不允许我挑剔!开吃!三下五除二,啥感觉也没有,一斤米饭就下了肚。我对炊事员囔囔:“再来四两……”狼吞虎咽的我,就着萝卜干,津津有味地嚼着满是冰渣和雨水的米饭。胃有感觉了,但还想吃。碗一伸,又加了三两米饭。

   午饭吃好了,雨也停了,我穿上满是泥浆的鞋,继续挑堤……

   下午五点半钟,收工的哨声响了。大家迈开沉甸甸的双脚返回连队。此时,太阳西垂,被落日映照的云彩挣扎着送了我们一程,便沉沦不起了。

                   二

   为了不影响工程进度,连部决定在工地安营扎寨。全连借住在湘子口附近五营一个连队的“猪圈”里。不知猪圈的“原住居民”去哪儿了?空出的圈舍正在等待新主人光临。

   将猪粪冲洗刷净,换上新的稻草,铺好被褥就算是安顿下来了。猪圈是半露天的,睡觉时,两个脚怎么蜷缩也是冷霜侵袭的对象。四面通风的营地,加上臭不可闻的气味令人顿生凄凉之感。

   我和南昌知青陈毛毛合住一个猪圈。我们买了瓶“清华婺”酒,每天睡觉时喝上两口,为的是驱风寒。我这个人天生与酒无缘,经历了多个艰辛寒冬的磨砺,酒量依然为零。

   那天雨雪纷飞,本以为可在猪圈歇息,但催促上工的吆喝声依然无情地撞击我的耳膜。旷野里,雨雪交加,我们肩挑重担、挪动双脚、咬紧牙关跋涉在泥泞的斜坡上。雨水、雪水顺着发梢直往颈脖子里淌,尽管全身湿透,可背脊竟冒出腾腾热气。突然,我感到双肩疼痛,伸手一摸满是鲜血,是肩膀磨破,皮开肉绽血渗透。换肩时,扁担扯着皮肉移动,撕心裂肺的痛楚至今记忆犹新。

   

突然,一阵狂呼盖过了呼啸的北风:“有人说鲤鱼洲风大,我们说风大好展红旗兵团战士们,活着干,死了算!”口号就是命令……

   太累了,体能的支撑已达极限!此时此刻,我无比向往那充满异味的“温暖”猪圈”!

                 三

   次日天放晴了,我正准备上工,排长吩咐我送上海知青伟民去团部医院看病。原来,伟民腹部疼痛已经好几天,实在无法坚持了。伴着脸庞泛黄的兄弟,赶到团部医院排队挂号、抽血化验。诊断结果为黄疸性急性肝炎。医生说,立即住院。

   医院位于工地与连队之间,我陪伟民回连队取洗刷用具等住院物品。

   突然,传来一声呵斥:“你们怎么不在湘子口挑堤?!”

   抬眼一看,是何副营长。我解释道:“何副营长,伟民病了。”为了引起领导的重视,我特别强调了病情:“黄疸性肝炎,很严重的!”

   谁知何副营长不吃这一套,厉声质问:“病了?有条子吗?”

   “条子”是指医院开具的病假证明。我一时愣住了,是啊,医院没开病假条呀?

   见我不吭气,何副营长勃然大怒:“你俩好大的胆,竟敢欺骗领导,叫武装班绑起你们来批斗!”

   “营长,” 被吓得清醒过来的我赶紧解释,“伟民是要去住院,所以医院没开条子。”

   “没扯谎?!”何副营长更加严厉地追问。

   “不敢、不敢!”我和伟民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时,何副营长口气缓和了些:“赶紧去医院,不要东游西逛的扰乱军心!”

(伫立于黄浦江畔的伟民<左>和战友)

   伟民住进了团部医院。临别时,他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好开心哟!

   “为啥?”我不解地问。

   “可以不出工,不挑堤了!”

   我哑然了,心情格外沉重。

   大堤被我们用双肩挑起,那一担担压在肩头的泥土,分明是知青汗水血泪的结晶。如今,他们已沉淀为历史,固化在漫漫长堤之中。

   202112月修改於申城


阿木林 闲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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