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

文化   2024-10-16 00:02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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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姥爷,人送外号“十老邪”。他在家族里排行老十,人刚正,脾气又大,所以得此名号。
那年,我父亲出车祸,腿严重受伤,需要母亲日夜伺候。爷爷奶奶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无人照顾年幼的我,就把我送到了100多里地外在沾化县城边上的姥姥家。对于那个交通不便利的年代来说,能去一趟非常不容易,我一呆就是两个月。
姥姥是个小脚女人,出自富商之家,人漂亮又能说会道,上得庭堂下得厨房,可惜就是入不了姥爷这个大少爷的法眼。姥姥在姥爷面前,一辈子都是低眉顺眼的。两口子不争不吵的,肯定有一个人忍让着,姥姥就这样让了一辈子,忍了一辈子,照顾了一辈子。
姥姥说,他们结婚的时候,她18岁,姥爷14岁。那个时候,姥爷还玩泥巴瓦屋呢。所以,姥姥觉得,嫁了一个不懂事的小丈夫,委曲,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哄着、顺着吧,这一哄就是一辈子。
姥爷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哥比他大12岁,姥爷是老姥爷老来得子。老姥爷倍加疼爱他,也不让老姥姥管,就那样宠着,宠得无法无天,脾气也就是真的有啊。
我呆在姥爷家里,最怕见到姥爷。平时他在家,大家就噤若寒蝉,他一不如意发脾气时,我们都不敢作声。尤其是吃饭时,更大气不敢喘。他烦了,随手能把我们正在吃着饭的桌子掀了,弄个一地杯盘狼藉,全家遭殃。他根本不管摔了多少盘子碗,不管以后如何吃饭,只管一时的痛快。我见过一次,就怕了。我天天想着回家,逃离这儿,但我也恋着姥姥,她特别慈爱、温柔。
姥爷在世时,哪个女婿见了他这岳丈大人都有“泰山”压顶的窒息感,都板板正正地压着,规规矩矩地守着,老老实实地呆着。脾气放在那儿呢,理讲得来?哪个敢造次啊!见了他的面,都觉得压得慌。姥爷过世后,那“街滑子”的小姨夫,就反了天。唉,如果有姥爷在,我想小姨和小姨夫不至于分开,更也不至于二人早早离世;大姨也不至于积劳成疾,过早陨命。姥爷人品在,威严在,小辈们敬着,也钦佩呀,都安安稳稳的。
姥爷嗜酒如命。不是在外面喝醉了回家,就是在家里聚着喝醉了,总是无酒不欢。这酒是天天,天天从未有间断啊。
据说,就算饥荒那几年,姥爷依然喝酒。有次竟然偷偷拿着当干粮的瓜干换成了酒。他喝了酒后,家里小辈都不敢、不愿去叫他,因为他会发脾气,都害怕得很。他想干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别人打扰他,他甚是反感。没有辙,全家都顺着,哄着他。
姥爷还常常和小姨姥爷一起喝酒。小姨姥姥和小姨姥爷俩人是对璧人,男帅女靓,都上过私塾,都识得了字,属于自由恋爱,但也是对欢喜冤家。他们是隔三差五便来一趟,两家离着实在太近了。俩人说是为了让姥姥和姥爷评理来的,其实两位姥爷凑一起,必定喝酒,都是懂酒的人,一切尽在酒中,喝得痛快,哪还记得起那不如意之事,只畅聊;两姐妹凑一起就唠家常,说得欢欢喜喜,好不高兴。就连我这个孩子都看得明白,别说是旁人了。
姥姥说,她羡慕我大姨姥和三姨姥,都是夫妻和睦,无限美满。我那俩姨姥爷,都对姨姥百般顺着,用姥姥说的话,那还不都是像画上的媳妇一样贡着嘛。可是,她遇到了姥爷,姥爷的心不在家常理短和人情往来上,而是一颗心都铺在了他的爱好上,是不通事务的人。
姥姥自年轻时身体就不好,常常卧于病榻。她好的时候,就早早给自己做好了寿衣。那绣花的鞋子,绣花的上衣和裙子,都是她精心为自己准备好的。她时常就拿出来给我看看,然后说姥爷怕死,不让给做。她自己这个总是以为自己将死的人,却比姥爷多活了三十多年,也是奇迹。我们常慨叹世事无常,姥爷不够长寿,也许是因酒误命,也许是因脾气伤命,也许都有吧。
姥姥手巧,所有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针线活了得。持家也是一把好手,对待孩子上心,疼爱。我记得冬天冷的时候,她嫌地上凉,竟把桌子放在炕上吃饭。温良勤恭让,姥姥真是样样都有。但姥爷对这庭院家常却不放心上。
我母亲习得了姥爷的样子对我,习得了姥姥的样子对待我哥。我习得了姥姥的样子对待自己的儿女,绝不像姥爷那样,孩子们都亲近不起来。
看似姥爷对家里人有点凉薄,但据说,姥爷对他的姑姑特别亲近,离着也近,有空就把他姑姑接来住几天,虽是姑侄,实像母子。
姥爷是“金算盘”。姥爷计算力很强,业务很棒,好像是干了一辈子会计。沾化县那个时候举办了次“算盘”比赛,姥爷拿了第一名,得此雅称。本来是要到县里去上班的,结果因工失去了右手,也失去了上班的机会。我在他们家时,经常看姥爷拿着算盘一顿噼噼啪啪。我没有学过,但我家里也有个大算盘,我哥和我姐都会。
姥爷是书痴。姥爷喜欢写毛笔字,虽在24岁失去右手,但他又硬是用左手练就了一手好毛笔字。那个时候,春节前来求他写对联的人络绎不绝。就算他在54岁肝癌晚期时,也依然忍着巨痛,每天用一根木棍的一端顶在胸部,另一端顶在桌子上,撑着写他的毛笔字。我哥在姥姥家呆的时间长,后来在他四五年级时,也勤练书法,写得挺好,是受姥爷影响吧。
姥爷能把字典倒背如流。只要别人能说出的字,他都能说出在字典的哪页上,别人称为奇人奇事。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小,他能写能背,所以导致我一直认为自己太笨,不能像他那样聪颖过人,记忆力超群,能背过字典,也不能像他那样练一手好字。后来,小学遇到苏轼诗词开始,我便也开始狂背,特别是老师要求背诵的英语,都倒背如流,因为我觉得都比背字典好背。其实,我是把背诵当作一项技能练习,希望习得姥爷的一分灵气。
据说,老姥爷识文断字,能写会画,养花种草,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一院子花花草草养得精细,喜欢荷花就养在了大缸里。老姥姥和姥姥纺线织布时,老姥爷就给她们读书讲故事听,脾气非常好。可惜姥爷竟是一点也没有习得我老姥爷的性情。
姥爷还是个棋迷。姥爷失去右手是个残疾人,他就和另一个因工伤腿而坐在轮椅上的姥爷,天天凑一起下象棋。两家离着很近,俩人既是棋友,又是酒友,还同病相连,犹俞伯牙和钟子期,视彼此为知己。
我有次后半夜醒来,看到舅舅和姥爷依然在棋盘上酣战。我想舅舅能和姥爷下得你来我往的,也是个棋迷啊。虽然姥爷就我舅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儿子,姥姥宠爱如命,但姥爷横看竖看就是看不顺眼。其实,我舅又帅又聪明,性格脾气好,能力强,还赚得一大份家业,但就是不得姥爷的眼缘。或许入不了姥爷法眼的,是姥爷的书生义气和刚直与我舅的圆润,相抵吧。可是,家里谁又能入得了他的眼,入得了他的心?
有一天,姥爷兴冲冲地抱着一个盒子回了家,告诉我们,那是新流行的跳棋。他和舅舅先研究规则,接着就是姥爷和姥姥、舅舅、妗子、小姨、大姨,六个人簇在一起进行了一场跳棋混战,彼此的棋堵在一起,简直一锅粥,直接动不了。那一家人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至今记忆犹新。多么珍贵的景象啊!
多年来,每逢去姥姥家,姥姥不是和这个人下跳棋,就是和那个下跳棋。我虽不通棋道,但也了解很多棋类,略通皮毛。我儿子便是从小拿着围棋、象棋、五子棋等当玩具,后来更是各类棋也喜欢研究,姥爷简直带动了我们所有人的棋艺。
姥爷对下一代的脾气好。我姐、我哥和我表弟,他真的疼爱有加,都是在他怀里,在他背上长大的。我姐是从幼儿时跟着他们,他们拿着当个幼女一样对待。我姐说,等她长大了,就给他们买包子吃,他们虽质疑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但也开心地期盼着等她长大。等我表弟出生后,姥爷狂喜,那是他的金孙嘛。姥姥和姥爷俩人平时哄着、带着,都不让我妗子插手,以致于表弟跟我妗子不够亲,离开两位老人不能办。姥爷还经常背着我表弟,或骑着车子带着,去街上买好吃的。宠溺之情溢于言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有那么温情的一面。
据说,我大舅和二舅都夭折了,我这个三舅得过痢疾,姥姥怕得要命。姥姥都想着磕头下跪救我舅,姥爷那个时候大概也是成熟了,也有了能力,也有了舐犊情深,他求医问药,终是把我舅救了。和我舅一起生病的那个同龄人,他的父母没有如此求医,逝去了。所以,姥姥觉得姥爷对着孩子们也很有能力,很有爱心。至少在大事上,能护得妻儿的周全。
姥爷和姥姥家皆成分高,虽都是行善积德之家,没有被批斗,但在那个特殊年代,我母亲他们成绩很好,适合学习,也没有资格上更多的学。姥爷常为他的儿女可惜没有很多文化。姥爷还会常出一些脑筋急转弯或者奥数中的蛙跳井等题来考考孩子们,看看谁聪明,适合学习。
我想,姥爷之所以喜欢我爸,大概就是因为我爸头脑灵活、走南闯北有些见识;勤劳能干,能赚得钱养得了家;性格开朗,能说善文;写字漂亮,嗜好读书……虽不像他老人家一样精通文墨,但是同道中人,可翁婿畅谈,随了心愿吧。
姥爷过世前,还担心我小姨家没有孩子,留下遗言,让我母亲把我过继给我小姨。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就是这么个看着有些冷心冷面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开始为儿女忧愁。
我记得,姥爷来我家看我们时,买了诸多点心,有桃酥、蜜三刀、粮果子等。在那么个物质匮乏的80年代,就连馒头都是奢侈品,姥爷买的那些点心果子,真的是让我们尝到了美味,也涨了见识啊。
在姥爷家里,最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他给我们买的鸭肠,原来鸭的肠可以吃啊,当时确实是刷新了我的认知!姥爷还买来冻好的整板的“小仙人”,化开冰,做“小仙人”葱汤喝。原来在家里海鲜是吃过的,但没见过冷冻的成品。还有姥爷买的烧鸡,原来在家吃过炖的鸡,烧的鸽子或者鸡,但沾化县城的烧鸡,有老汤,味道沉郁浓厚,是我这么多年都能回忆起来的老味道。直到现在,每次去沾化,我都还会买几只回来,也会回忆起在姥爷家吃的那些美食。
有一次我住院一个多月,每天清晨姥爷就给我母亲打上豆浆,买上油条送过来。另外,再买来我爱吃的山楂片,哄着我能打针。母亲说,他人岁数大了,变得温和了。我母亲十几岁时,跟着年轻的姥爷下洼,说是母亲给他做好糊糊,他嫌不好喝就直接给撇了。那么大姑娘,说训就训。岁数大了会照顾人了,大概明白年轻时的荒唐吧。
姥爷小小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道缝。人说小眼聚光,大概真的是吧。我印象里他是个睿智的老人,虽不谙于世俗、家常,却博学多知,懂得处事之道。在他们家族里,虽然排行老十,却很有威望。
姥爷虽然不在意儿女情长,也不在意凡事俗务,但懂得经营,养得了家小,日子丰盈。姥爷过世后,留给姥姥一笔那个时候认为的巨款,他认为足够给姥姥后半生养老的。他哪知这个时代发展如此之快?姥爷口中的“逆子”舅舅,实则是一个大孝子,他哪知姥姥由我舅养着,又过了三十多年?
回望姥爷的一生,他大概是天上的小酒仙,偷偷落入凡间,感受一下人间烟火酒巷,尝尝人间百味,浏览一下人间棋趣,知道天命不可违,然后飘然离去,走完他短暂的一生。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杨玉宁,河口区在职员工,九三学社社员,自幼爱好读书,喜欢写作。愿意用最美的文字歌诵美好的生活。带上善良和感恩,遇见温暖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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