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展区》第三部〈胜利帮〉二

文化   2024-10-16 07:46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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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上周六凌晨,天已经凉快多了,但糖果却像一夜之间突然得了失眠症一样,从大卧室换到小卧室,跑到阁楼上,最后干脆来到客厅,打开电视,躺倒在沙发上,还是怎么也睡不着。
这时候,手机在茶几上突然震动起来,我赶紧拿起来一看,是红祥的号码,就基本明白了,自己听到自己的心里头“哐啷”一声。果不其然,在电话里,他还算平静地对我说,你大娘老了。我问,啥时候?他说,半小时之前。
我啥话也说不出来了,耀新接着在那头问,你的手机咋老也打不通?我说,不会啊!他说,我看咱娘快不行了,就赶紧拨你的电话,可一打就是忙音,再打还是忙音,我就每隔几分钟拨一次,都打一二十遍了,这才好不容易通了。我说,晚饭后我一个电话没往外打,也没接到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说,那就奇了怪了。
和耀新通完话,我赶紧翻看自己的手机,果然有一个号码刚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但那不是红祥的,我拨回去,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个号码不存在!
周日一大早,我赶到许家,赶到原来许家小学的院子里。按老家的风俗,我是应该哭着进院门的,可是糖果张不开口,也不会出声地哭叫。东北屋,红祥的房子里,满眼都是身着白大褂的人,好像进了医院一样,也分不出来哪个是哪个。地当央支了一个床铺,我不上前看也知道,上边躺着的就是我的干娘。她静静地躺在那儿,再不能站起来招呼我,一连声地叫我“国”了。我赶紧跪在地上给老娘磕头,三个侄女“奶奶,奶奶,亲奶奶”的哭声骤然响起,可糖果还是一滴泪也没有流下来。
等我磕完三个响头,扶着冷床、坐在老娘身边的红祥招呼我,国,你过来看看,你大娘临去的时候模样多么好看!我到红祥身边,端详着老娘,她明显地矮了,瘦了,瘦得皮包着骨头,只剩一把把人了,好像还没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身量大。
不知谁给我让了个地方,我坐下来,问红祥,咱娘临走前糊涂了没?他说,没,脑子一直很清醒,把大哥、二哥和我,还有你的侄女、侄子们挨个叫到她跟前,摸摸头,摸摸脸,仔细地看一眼,看了一个遍,咱娘说,就缺老三和老五了,之后就一直叫着你俩的小名,直到最后闭上眼。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时候,屋子里的人也基本认清了,才发现那个在昌乐被送人的三哥真的没在。我问,三哥没回来?没告诉他吗?红祥说,没有。我说,为啥?虽然送给了别人家,这可是他亲娘,这可是最后一面,咱娘也一直牵挂着他啊。红祥说,没法告诉他,他知道了也没用,也回不来。我问,为啥?红祥说,他还在监狱里,到底还是判了一年半。
........

(八十三)

糖果心里清楚,我是肯定要去给干娘送葬的,这不需要考虑。但有两件事拿不准:第一,我应不应该在灵棚里守灵,并参加葬礼上一切孝子应该参加的活动和仪式?按村里的规矩,有资格守灵的孝子,都是本家中服气非常近的后辈子孙,其他的,女婿、娘家侄、外甥等,虽然也很亲很近,却都不行。那么,我这个干儿义子,有没有资格给干娘守灵,应不应该给干娘守灵?第二,如果我被允许守灵,那么在守灵的队伍中我应该排在谁的后边?是红祥他们弟兄仨的后边,还是他们的两个儿子后边,还是更靠边?
我给麦田叔打电话,他答复说,在我们南请户,干儿是不用守灵的,和女婿、娘家侄、外甥他们一样,只带麻头子,不穿孝衫,也不用跟着孝子们出去行跪拜礼,但许家那里啥讲究我也不是很明白,你问问红祥,他让你咋办你咋办就行了,到时候记住一句话:礼多人不怪!
我悄悄地去问红祥,红祥说,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时候我不方便出去,你去问问柜屋里,秋生就在柜屋里帮忙。秋生正在柜屋里写挽联,看见我进来,赶紧抬起腚来说,我这字写得很差劲,可村里又找不出人来写,有公事的时候,只好矬子里拔将军,让你笑话了。
我说,这毛笔字你以后又练过?他说,偶尔也划拉划拉,但基本还是刘月良老师教我们时候的那些老底货,没啥长进,你一直上学,肯定没扔下吧!我说,我是早都就着粘粥喝肚子里去了,笔都拿不住了。然后,把我的问题给他说了。他说,许家这里讲究不是很大,干儿可以守也可以不守,就看对老人的感情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说,那我当然要守。秋生说,你在空调屋里待惯了,这么热的天,跟着守灵,再跟着一趟趟地去行礼磕头,可够受的。我问,那出去磕头行礼的时候,我跟在谁后边呢?他说,这个外人都不好说,你得去问红祥,让他们兄弟来定。我再折回头去问红祥,他说,你就跟在我后边,别人不用管。
今年夏天东营雨水特别多,天特别热,热的时间也特别长。干娘出殡的那天,正是一个大热天,那天,我九点左右就赶到了许家。下车的时候,司机嘱咐我,车外温度超三十了,到了中午头起灵的时候肯定还要高,那时候地面温度估计能到五六十度,你可注意点,实在不行别硬撑,下午办公室里还有个会呢,你最好早赶回去。
下了车,我先去柜屋里,交上祭仪,又给老娘定上一个花圈,然后让秋生写挽联。秋生坚决不干,一定让我亲自来写,我就小学生一样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地写下了六个大字,“义母大人千古”。然后去搭在大街上的灵棚里,刚趴在地上给老娘的遗像磕了三个响头。红祥家嫂子就从灵棚那边过来,拽我起身,帮着我穿孝衫。
别人的孝衫都是又破又黑,脏里巴哧的,这儿扯那儿缀的,不知有多少人穿着它哭送过自己的亲人,只有我的是刚做的,白得耀眼,连头上戴的麻头子也是。嫂子打量着我说,国,你看,摸着胡做的,没想到还这么合你的身呢!
小的时候,我见到坟头、棺材、灵棚、孝衫、花圈之类的,心里就打怵,头皮就一麻一麻,身上就一紧一紧的,随着年龄大了,见的多了,慢慢地就感觉没那么瘆人了。

(八十四)

中午吃饭,本来糖果坚持不去坐席,要等着跟红祥他们一块吃孝子饭。那孝子饭,是要等所有来祭祀的客人和村里来帮忙的人都吃完后,把他们吃剩的八个碗等荤菜再加上点水,加上点白菜豆腐,煮成的汤菜,端一大缸盆到灵棚里来,一人盛上一碗,掐上两个卷子,蹲在灵棚里吃。
在早先,老人出殡这天,孝子们是不能吃饭的,现在能吃上这剩菜,对孝子们来说,已经很可以了。
红祥说,一上午了,该来拜祭的都来过了,不用守在这儿了,你也该去喝点水凉快凉快了,早都安排好了,你就别犟了,听安排,快把孝衫脱了,等人来叫你去坐席吧!
一会儿,来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人叫我去吃饭,我看着他面熟,知道是许家的,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他说,热坏了吧?这么热的天,啥也不干还直冒汗,我们都够呛,别说你了,还穿着身白大褂子。
我说,还行,坚持得住。他问,你爸妈身体都好吧?我说,都好。他说,听说搬到县城去住了。我说,是,搬过去好几年了,谢谢叔叔一直惦记着他们。然后,曲里拐弯,把我送到一个待客的屋里,他就回去了。
屋子里早有三个也是来吊唁的人,我都不认识,就没和他们喝酒,只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闲话。秋生忙活差不多了,就提了一捆啤酒,拿了两盒烟,赶过来陪我。我说,以后有机会再喝吧,今天不是个场合。
他说,八十六了,寿终正寝,儿孙满堂,还有重孙子了,农村里把这叫作乐丧、喜丧,喝吧,不要紧的,老人不会怪顾你的,旁人也不会笑话你的。
和秋生慢慢地喝着啤酒,吃着陆陆续续送上来的八个碗,等着起灵。秋生说,不着急,我问过了,起灵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两点整。
那天,我流了平素里一个夏天流的汗,孝衫里边的裤子和衬衣全都湿透了。在送葬的队伍里,我因为身上崭新的白孝衫格外招眼,有的人错把我当成了潍坊的三哥,也有人认出了我,说,这不是送出去的那个,这个是后来认的那个干儿子,红祥的干兄弟,在我们村里上过小学,他的家是当时公社医院的,他父亲是张明田,母亲是张文华,他是他们的大儿子,听说现在出息了,在东城上班。
大哥和二哥在前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一声也哭不出来,就跟哒着跪下、磕头、起身,走几步,再跪下、磕头、起身。红祥一边哭一边磕头,还要不时地回过头来提醒我照应我。
许家大街上的路面都用水泥硬化了,那天的地面温度我想绝不止六十度,一跪下去,汗水就滴湿巴掌大的一块地盘,等再起身时,那地方就已经干了。那天,我一直为大哥担心着,怕他会犯病,老娘的去世,实际上最受影响的还是他,从此在这个世界上他是真的孤苦伶仃了。
但可能早就叮嘱过了,那天大哥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在白帽子的引领下,让他干啥就干啥,让他磕头就磕头,让他起身就起身,让他哭就哭,不让他哭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哭。就是在让他摔瓦盆的那一霎,我看他有点失控了,第一次把那瓦片摔在地上,就已经很零碎了,可他又连着两次捡起来还大点的瓦片继续摔,白帽子架他走,他也拧着身子不动,把手中的哭丧棍使劲往地上戳,使劲往地上砸,嘴角耷拉着白沫,嘴里也不是哭,而是骂天绝地了。
丧仗队在下房台的道口停下等人过来祭拜时,红祥回过头来对我说,一会儿,白帽子喊“还有干儿子、儿子的干兄弟拜祭的没有”,你就上灵桌前再给咱娘磕个头,然后,白帽子会喊“脱孝的客脱孝了”,你就脱了孝衫,跟着那些脱孝的客回去吧,不用再跟着我们去坟头了。
我说,让我再送送咱娘吧,最后一程了!
红祥说,今年雨大,下了道口到处都是水,坟前更是要跪在泥水里,你的身体受不了。
我说,我没事。这个时候,那个引领我去坐席的人过来说,红祥他们兄弟安排我专门照顾你,你听话,跟我回柜屋里去,秋生在等着你。
回到柜屋里,秋生赶紧给我再沏上茶,我把手中的孝衫举到面前问,这个交给谁?秋生说,按村里的讲究,这个你得带回去,这个带回去好,死去的老人会在天上、在那边照看你、保佑你,带给你福分。
看到糖果手里拿着白孝衫上了车,司机皱了皱眉头,脸也一下子有点灰,但也没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发动了车,一路上都特别小心翼翼地开着。到了东城,我直接回办公室,让他把秋生给我带的半口袋青棒子和新绿豆送回家。
晚上回到家里,妻子和虎子正在扒棒子皮,都赶紧过来问我,没中暑吧?我说,没事,从小从村里长大的,啥苦没吃过,没那么娇情。
突然就想起了那孝衫,在屋里撒摸了一圈,没有,赶紧问,谁到车上拿的棒子和绿豆?
虎子说,我啊,还能有谁!
我问,见没见我那白孝衫?
虎子说,见了。
我问,在哪?
他说,张叔叔说,那东西不吉利,看见就瘆得慌,让我赶紧把它给扔了。
我问,你真扔了?他说,扔了啊,我也觉得怵。我摇摇头说,你这孩子啊!
老虎问,怎么?
我说,那东西不能扔,扔了才是真不吉利,我们家有可能出事的。
老虎说,那我赶紧去把它给捡回来!
我说,这么久了,早让打扫卫生的或者拾破烂的捡走了吧!
他说,不要紧,我没真扔,假装扔在楼后的草丛下面了,从外边根本看不见。
我觉得有意思了,问他,你怎么会假装扔呢?
虎子说,我隐隐约约地觉得,也许是隐隐约约地听大人们说过,这东西里边好像有啥阴阳啥讲究,不能扔,不敢扔!


作者简介:张维岭,1968年出生,南展区人,文学爱好者,曾发表长篇小说两部及一些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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