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展区》第二部〈胜利闸〉四

文化   2024-10-02 08:30   山东  

点击蓝字

关注我们

(三十四)


魏校长和刘老师的争执悄悄地平息,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糖果把临的大字带回家,父亲看到了,问,是你老师让你们写毛笔字的?我说,是啊。又问,你们临字的帖呢,从哪儿来的?我说,刘老师写的啊。他说,你拿出来我看看!
爸爸仔细地看了看,说不得了,没个十年二十年的功夫写不出这么结实的大字来。又对糖果说,改天你带我到你们学校认识认识你刘老师,或者你请他来咱家吃顿饭,我陪他喝上盅!我说,刘老师从来不到外边吃饭,谁请他也不去,就自己一个人在他那间小屋里做饭一个人吃饭,也从没见过他喝酒。
父亲想结识刘月良老师,我知道,那和南请户崇尚文化人的民风村风有着直接的关系。父亲的毛笔字就写得很好,算盘打得也滑膛,年轻的时候有个外号银钩铁算盘,银钩是夸他字写得有劲,铁算盘是说他算盘打得准。他能到供销社工作,端上国家饭碗,后来还当上了棉站站长,如果不是有那两刷子,我想肯定没戏。后来,又有人传他酒喝得越多越晕乎,字就写得越好,算盘就打得更溜,就在他的外号前边又加了两个字,金壶,成了金壶银钩铁算盘。其实,糖果心里最清楚,爸爸喝多了手就老哆嗦,那还能写出好字打出快算盘来,那都是为喝酒找借口吹的大牛吧!
我被刘老师第二次震了,是他把我们写的毛笔字和作文贴出来,贴到李翠兰家的后墙上,搞成了一个宣传栏,也是一个向村里人们报告孩子们学习成绩的展示栏。我的那篇《打草归来》就被贴了进去。当然这些都没啥,奇的是,在这个宣传栏的上头,刘老师用几张粉连纸,写吧写吧,裁吧裁吧,糊吧糊吧,弄出来个啥呢,弄出来一个现在的广告牌匾那样的玩艺来。这东西,你从学校里也就是大队院里出来,从正面看它,上边是四个大字许家小学;你从道口上下来,从西边看它,上边的字不是许家小学了,而变成好好学习了;你再从东边往西走过来看它,又成了天天向上了。
这一次挨震的,不单单是糖果,而是全许家村的人了,还不仅仅是许家村的人,林子的、卞家的都有好多人听说了跑来看这西洋景。后来,糖果在曲阜上大学,在孔府的后花园里,见到了一幅画在墙上的画,画的是一条弯曲的路,这条路不管你从哪个方向看,你就是围着它绕一个整圈看,这条路都还是直冲着你,好像它能跟着你转圈似的。那时候,糖果立马就想起来了刘月良老师,我当时想,刘老师弄的那个可能和孔府后花园里的这个,有着差不多的物理原理和制作工艺。
可惜的是,没等更多的人来看,夜里,那个粉连纸做的牌匾上不知让谁泼上了墨汁子,把那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都淌得看不出字样来了,反而是下边我们那些歪歪扭扭的大字没受多大的影响。

(三十五)

糖果告诉刘月良老师家里养了好多兔子,他每天都要去给它们剜菜,还要每天去拾炭糊,这些我都没有撒谎。当然,野菜冬天是没有的,炭糊也只有到了冬天开始烧煤了才能拾到,于是我冬天下午放学后就去拾炭糊,其他三季下午放学后去剜菜,当然也拾草。
很多同学都认为我自小在公社里长大,父母是双职工,家庭条件好,肯定没受过什么累吃过什么苦,一直是很优越的一个,我的大姑、小姑也认定我好吃懒做,没有出息。其实不然,不要说我不大的时候就曾经在南请户受穷、挨骂、挨治地待过两年,就是后来到了胜利闸,我们家的生活也并不宽裕,需要我干一些活来贴补家用。
另外一个就是,我学生时代几乎所有的麦假、秋假和后来的暑假都是在二舅、小姑家过的,在他们的自留地和承包地里我学会了几乎所有的农活,包括扶犁扶耧、间苗扬场这些技术活我也都会。现在,我既不耽误上班,又不影响喝酒,还能每天一两千、两三千字地写这个《南展区》,又没人逼着我写,你说我真是那种偷懒磨滑、游手好闲的主吗?
父亲靠他的崇尚文化,靠他的好酒好友,靠他的银钩铁算盘,费劲巴力地逃离了南请户,逃离了黄土地和庄户活,巴巴结结地吃上了购买证,端上了国家的铁饭碗,把我家的发展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台阶和层次上,应当说是有里程碑式意义的。如果不是他的努力和贡献,我的姐姐、妹妹、弟弟就不可能转成非农业户口,就不可能有现在的工作、生活和家庭,对糖果来说,如果不是家庭集体转非给我创造的相对优越的学习环境,我也不一定就有把握考上大学。有时候我也烦气父亲,甚至觉得他当年头拱地也要去当国家干部就纯粹是为了不让自己吃苦受累,但他对我们家庭发展史的巨大贡献,这一点是不可抹煞的。
现在回过头去看当年的转非,就像后来的考大学,只要拿到了那张薄薄的通知书就有了结实的铁饭碗,就趾高气扬,衣食无忧,一生不愁了,而且影响到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一代,下边的再下边的几代都会享受到阳光雨露。再后来,大学文凭也靠不住了,就又纷纷去报考国家公务员。
当年的转非,就像现在的考取国家公务员。范进中举之后为什么会疯了?那是因为他太高兴了。他为什么会太高兴了?那是因为这件事对他的一生太重要、太转折了。转非的历史意义就在于,你可以不当农民了,不管你采取什么手段什么方法。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瞧不起农民了,农民在我眼里成了一个卑微低贱的身份、职业和阶层?中国的历史和现实就是如此,不是在我的眼里而是在很多人的眼里都这么看。我很不愿这么说,可你也不能逼我说假话。
农民占中国人口的大多数,绝大多数。我们这个国家是一个比较讲究服从服务大局的国度,当局部利益与全局利益产生矛盾、小局利益与大局利益产生矛盾时,就会有人站出来说,要局部服从服务于全局,小局服从服务于大局。但是,我们时候什么真正地服从服务过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阶层的利益?他们永远处在中国社会的最底层,他们能够偶尔享受到的恩泽,就是上边那些人吃饱吃撑吃剩了之后的残羹冷炙,然后再让他们趴在地上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谁敢说,当年南展区的群众没有服从服务于大局,没有为了大局做出过重要的贡献,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就那么基本无条件地让他们从世世代代居住、生活、劳动过的地方搬到了坝上,搬到了狭窄拥挤的房子里、院子里。当时给了他们多少的回报呢?
志书上记载的是每间正房(人住房)政府补贴130元,而我了解到的真正落实到群众手中的只有110元。那么,一间房子的造价和130元之间是个什么概念呢?而服从服务过大局之后呢?
南展区工程之后,黄河流量逐渐稳定,不再出现大的洪峰和凌峰,特别是小浪底工程投用以后,黄河下游的安危就基本不成问题了,胜利油田的生产建设就基本不受影响了,于是南展区和南展区里那五万多口子人就基本被忘记了。这一忘就是几十年!
谁又敢说,南展区不是现在东营经济社会发展最落后最封闭的地方?房台上的房子不是全市农村最小最旧的房子?南展区群众不是全市最穷最困的那个群体?

(三十六)

糖果说过,我曾经是个很听话很勤快的好孩子。糖果同志说的总是很对,你听他的没错。我承认高中、大学时候确实游手好闲、装横充愣、打架斗殴过,但你不能因为后来的这些,就否定胜利闸我天真烂漫的童年。乍地与父母与全家团聚,日子虽然还是过得清苦,但在我眼里,一草一木,那都是诗都是歌都是画。
我喜欢剜菜,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如果一个人天生喜欢幻想,你就打发他独自到野地里举着根鞭子去放羊,或者挎着个筐子去剜菜,那对他是最好的放逐、莫大的享受。天高高地蓝着,风轻轻地吹着,树和庄稼静静地绿着,野花在草丛里悄悄地香着,老牛在远处的地里哞哞地叫着,心底的温柔在慢慢地滋长着。远去了大人的训斥,远去了老师的监督,远去了作业的烦恼,远去了同伴的吵闹,天地间好像就你一个人在,整个天地好像都是你的。想起家里那些可爱的小兔子,你的心里就暖暖的,见到那些曲曲菜、舌曲曲、苦菜子、吐噜酸、芙子苗,就像见到了自己最亲的亲人。
有时候,还能遇到个瓜园,正好主人不在,就可以偷偷地溜进去,小心翼翼地拣那个大的甜瓜、酥瓜、面瓜摘下,吃嘴里两个,再藏到筐子底两个。
有时候,还能在块小菜地里摘到小葱、蒜苗和嫩茄子、青柿子、尖辣子来打打馋虫,或者去大片的青纱帐里放倒棵棒子秸、高粱秸来解解渴。刚刚下过雨的时候,可能还能在那些顶着露珠的草丛里捡到带刺的蘑菇,拾一筐子底水水的茅窝窝、地皮子。
有时候,也可能惊起来草窝里熟睡的野兔和没尾巴鹌鹑,咋咋呼呼地追着它们疯跑一阵儿,没准还能回来找到窝鹌鹑蛋,当然也不一定就把它们捧回家。
有时候,也可能遇到个小水洼,退下鞋子,挽起裤腿,下到水里,摸几条小鲫鱼、小草鱼、小黑鱼,摘支柳条串了,趿拉着鞋赶紧往家跑。
有时候,也可以什么也不做,就顺势倚在个沟坡上,看西天殷红的夕阳慢慢地坠下去,挂到树梢,落到屋顶,看大坝上谁家屋顶的炊烟最先袅袅地升起,飘到空中,散在云里。
我也喜欢拾炭糊。我每天下午放学后拾的炭糊,支撑着全家人整个冬天的烤火烧水做饭。很多胜利闸的老人都记得那个拾炭糊的小男孩,头上戴个三大扇的狗皮帽子,敞敞着个小棉袄,穿着条眼看就要耷拉到地上的肥棉裤。冬天的傍黑,你就在大坝上等着吧,保准能看到他左手里提着个大筐子,右手里拿着个铁钩子,急火火地经过胜利闸,经过渡口,往供销社和铁木社跑。
供销社和铁木社里都有一个大烟囱,里边烧锅炉的人能看到外边抓耳挠腮的那个小男孩,他们有时候故意多捅出来一些没烧透的红红的炭块,看他烫不烫地往筐子里拾,然后看他的筐子被炭块熏黑、燃着,有时候又故意不往外捅那些已经快烧透的炭块,看他更尿急的样子,看他用自己的小铁钩子往外扒拉,然后猛地咳嗽一声,把他唬得提起筐子来就跑。
母亲说我从小不怕冷,多么冷的天也是敞敞着个棉袄怀。她不知道,那急匆匆的路上我的身上是多么热,供销社和铁木社的锅炉里那红红的炭块和烟火是多么烫,拾满满一筐子炭糊往家走的时候我小小的心里是多么的自豪和温暖,一家人围着炉子烤火的时候我红红的脸上是多么的开心和幸福。
我的姐姐妹妹都没拾过炭糊,国庆也很少去供销社和铁木社,拾炭糊成了我那几年的专业和职业。初一上语文课,崔浩老师让我们站起来说自己将来的理想是干什么,轮到我了,我耷拉着脑袋对着自己的心口窝说拾炭糊。崔老师说你大声点,什么富?我一着急,顺着老师的话说找媳妇,把全班人都笑翻了个。不是我没出息,我拾的炭糊最快最多最抗烧,我敢说拾炭糊我是全世界最好的。
初二的时候,母亲剥夺了我的筐子和钩子,说这样下去真找不上个媳妇了,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是什么,不知道,那你知道孩子考上大学走了,那些当娘的感受是什么,就是失业了,丧魂失魄了,没法打发日子了。那时候我一个冬天拾的炭糊加起来也值不了三五百块钱,如果你说,我给你六百块钱,你不用拾炭糊了,去干点别的吧,那我觉得你脑袋里肯定进水了。
上周末回胜利闸的时候,看到一片残垣颓壁中,供销社和铁木社那并不高大的烟囱依然还在耸立着,就想,难道它们也知道那个拾炭糊的小男孩肯定还会再来看望它们,难道它们一定要等到那个拾炭糊的小男孩回来看望过之后,才肯放心地倒下?

作者简介:张维岭,1968年出生,南展区人,文学爱好者,曾发表长篇小说两部及一些散文随笔。



东营微文化:

东营市作协重点扶持文学公众号

东营市首届“十佳正能量自媒体”

平台宗旨:体现人性本真,记录人间百味,传播正能量。

投稿要求:

写好自己的故事,写好身边人的故事,写好家乡的故事。体裁要求为散文,小说,随笔。散文2000字左右,小说5000字左右。拒绝无病呻吟,空洞无物单纯抒情、议论的作品。稿件需原创首发公众号,严禁抄袭拼凑,文责自负。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投稿邮箱:407258991@qq.com

交流学习:加微信18562013539,进东微群,交流阅读心得及写作方法。


东微编辑部:

顾   问:陈谨之  鲁北   清泉

主   编:郝立霞

副主编:何跃文  郝立新

编   辑:晓   娣   娟  娟   茶醉   文姐




感谢您点“在看”分享此文~


东营微文化
传承中国传统文化,推送原创文学作品,传播正能量,促进以文会友。 用文化修炼心灵,以智慧对话世界,在这里重新发现文化的魅力。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