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展区》第二部〈胜利闸〉六

文化   2024-10-04 00:02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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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高玉军如约来胜利闸看电影了。半年不见,三哥长了近半头,又黑又壮的。见到他,我爸爸和我娘也很高兴,爸爸又蹁上洋车子,到渡口二瘸子那儿提了一只肴鸡回来。摆上小方桌,对我俩说,要不,你小哥俩也喝上盅吧!我娘赶紧拦住了,说,自己喝就喝吧,还不教孩子们学好!糖果从小管父亲叫爸爸,管母亲叫娘,那个时候好多半路里农转非的人家都这样。
吃完饭,我和高玉军提着撑子去占埝。出门上大坝,军哥说,太阳还老高呢,先去河边坐坐吧!我有件事和你说。到河边,把撑子支一边,拣块平整的石头坐下。
“你那稀罕儿侄女跟人跑了!” 望着河面上点点的霞光,军哥说。
“哪个喇叭裤?”
“嗯。他俩的事被咱们捅到稀罕儿那没过门的姑爷和他爹那里后,他们找稀罕儿她爹,她爹把她臭骂了一后晌。那丫头片子嘴硬,说没那回事,照样偷偷摸摸地和那个油鬼子来往,她女婿和他爹就找人跟踪稀罕儿了。”
“稀罕儿和他真到了那种程度?”
“他俩到底到了啥地步,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但两人之间有意思,是肯定的了,我见过他们在没人的地方亲嘴。”
“他们亲嘴咋会让你看到?”
“我也偷偷地跟着他们了。”
“你跟他们干啥?”
“看西洋景啊,换成你,你不想看啊?”
“跟了多久?”倒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糖果想。
“没多久,那些人就逮了他俩个正着。”
“在哪儿逮着的?”
“他俩钻高粱地了。”
“结果呢?”我问。
“那还用问,他们把那个鬼子好好地拾掇了一顿。把他喇叭裤给撕烂了,把他一条腿给打断了,脸上、身上都弄得不轻快,那小子废了没废了也不敢说,反正他那儿也挨了几脚,我也跑出来踢了那家伙几脚。不过那小子真不赖,愣是咬着牙不草鸡。”
“那阵子,稀罕儿在哪?”
“开始她还死命护着那小子,后来被人架到一边去了。”
“最后呢?”
“他们还不散伙,拖着那家伙到十八图游街了,又让稀罕儿她爹带人实实地打了一顿。游完街,到他井队上找他领导去了,告他调戏妇女,说如果他们不处理,就裹伙全村的人来闹。”
“最后?”
“当后晌,稀罕儿就关上门上吊了,没死成,让她爹猜到了,把她从梁上卸下来了,不过也很悬乎,脸都憋紫了,舌头都耷拉出来了,再晚一霎霎可能她那条小命就真见阎王去了,就这样还在炕上躺了小半个月,才能下地呢!”
“那小子呢?”
“他井队上的头头三番五次地到村里赔情,答应把那小子调走,还答应给村里通上公路,通上电,稀罕儿那当大队书记的公爹才饶过他们,但坚决不要你那侄女当他儿媳妇了,为这个,稀罕儿她爹还带人找上门去,俩亲家差点打到一块儿。”
“然后稀罕儿就跟那小子跑了?”糖果说。
“嗯,那小子直接鬼子也不当了,裹伙上刚能下地走路的稀罕儿不知跑哪里去了。倒是瞎了一个俊闺女!”
巧的是,那后晌在胜利闸演的电影正好是豫剧《假婿乘龙》,也叫《春草闯堂》。讲的是,相府小姐李半月与丫环春草在华山进香途中,遇吏部公子吴独调戏,幸有薛玫庭解围。吴独又因掳抢而打死民女张玉莲,薛激于义愤,将吴独打死,并立即到府衙自行投案。吴尚书之妻杨夫人,到公堂逼迫知府胡进,欲将薛当堂杖毙。春草闯到公堂辩理,但胡知府认势不认理。春草为营救薛玫庭,被迫冒认薛为相府女婿,胡知府为核实李薛关系,带春草亲到相府访问半月,春草竭力说服小姐,认薛为婿,假戏真做。知府为邀功,遣王书吏进京向李相国送信,李怪其女越礼妄为,回信否认女婿,并命胡进将薛首级解京请功。春草和半月得知,巧妙地改动回书,词意恰好相反。胡知府得书,不敢怠慢,不再听从杨夫人威胁,立即释放薛玫庭,并一路旗旌耀目,鼓乐闻耳,亲送贵婿上京。京都为之轰动,百官俱送礼贺,皇帝御赐匾额,李相国不得不承认此假婿为真婿。
演完电影,高玉军对我说,没想到,这稀罕儿倒和相府小姐一个命!我说,这么晚了,住下吧!三哥说,不了,早肯起来,还要趁凉快和咱大哥去西坝壕锄豆子地呢!高玉军就这么着一个人摸黑走了。

(四十一)

许家小学五年级班上四个男生中,糖果更和秋亭投缘。在我眼里,耀新和素明太想学习好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太功利,太追求进步了。我对功利的人打小就不感冒,特别是功利的女人,脸蛋、条子长得再哇塞,我尿尿也不稀得尿她。女人玩起政治玩起权术来,比滑出溜的蛇更阴险更可怕,那是能让人恶梦连连、冷汗连连的。让你和蛇睡在一张床上,你那活还能硬得起来?不吓尿了你,才怪!后来我在垦利一中当老师,觉得老师功利起来也挺恶心人糟蹋人的。
作为一班之长,张耀新对我们五个既有教育管理的权利,又有关心服务的责任,当然他也更有机会打我们的小报告。他的年龄最大,可他的脑子并不好使,甚至可以说有些笨,于是他整天背公式背定理,努力不让我们撇下他,于是他赢得了糖果同学的反感。但是他不反感我,甚至可以说有些崇敬我,因为他背一天的公式定理,我个把小时就OK了。什么时候老天爷也是会下雨下雪的,我在许家上小学的时候也不例外。这样的时候,他就会尽到一个班长的责任,力邀我到他家吃饭,那时候我还没现在这么不要脸,就强扭着不肯去。他就会上来硬拖我,我就彻着个腚往后挣。于是,那时候,你在许家大街上就会经常看到张耀新和糖果情人一样你追我赶的一幕。
张耀新的母亲,我未来的干娘,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三五两庄出了名的漂亮人、利整人,能说会道,出的头露的面,而他的父亲却又矮又老实又棉裤腰嘴。如果打个比方,那就好像我小姑嫁给了我小姑父。所以,村里村外很多人说,那就是潘金莲和武大郎,也有人说的更不中听,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不喜欢张耀新,却对我未来的干娘很崇敬,她身上的那种亲和力,那种观世音菩萨一样的慈善和蔼可亲,吸引着我后来越来越多地去吃她做的饭。
有一次,我在课堂上突发高烧,神志不醒的,老人家就让张耀新和他哥把我接了家去,等我亲娘赶到,我已经打上针吃上药,盖着两条厚被子躺在炕头上捂汗了,干娘正拿条手巾给我擦身上的汗。我亲娘要把我接回卫生院,我后来的干娘说,孩子生疹子,发皮汗,怕见风怕着凉,要是不嫌弃俺家里穷俺家里脏,就让孩子烧退了后再家去吧!
我亲娘说,那可不行,我当医生我知道,这个病可是传染人的。我干娘说,到你家里就不传染了,你家孩子更多,我让大蛋和红祥去西屋里住上几天,我守着孩子,这么大岁数了,还怕啥传染不传染的,别搬登来搬登去的了,真不嫌弃的话,就放宽心让孩子住下吧!从那往后,李校长后晌再送公社里的学生们家去的时候,那队伍里就少了一个人,我干脆住到了红祥家。
张耀新兄弟三人,再没姐妹,架构和高玉军家一模一样。实际上是亲兄弟四个,有一个孩子出生在我干娘去昌乐要饭的时候,看看实在是养活不了,就在那里送了人,那是一个因地里出产蓝宝石而远近闻名的地方。我有时候胡琢磨,假设我是个闺女,可能更让干娘喜欢,开心,可惜我不争气地生就是个带把的。这事要怪,那怪我亲娘,怪不着糖果,我是不惜一起要哄我干娘高兴的。
大哥大蛋,脑子从小有问题,经常穿上黄军装,胸前戴上毛主席像章,到大街上或者大队部里,找块高埝,滔滔不绝地背《矛盾论》《实践论》和《为人民服务》。张耀新智力一般,这大蛋哥的记性却是惊人的,就那么挥着个手,什么也不看,口若悬河、正经八百地整章整章地背老三篇,连我也惊若神人,自愧不如。二哥小蛋,在外当海军,估计大哥身上那套黄军装就是他支援的。张耀新叫红祥。

(四十二)

糖果说过,我很讨厌干娘、干爹之类叫法,特倒牙,特反胃。我在肚子里跟红祥他娘喊娘,口头上却一直叫大娘,管耀新父亲也一直叫大爷。管耀新也一直叫红祥,有时候喝醉了也跟他叫个哥,醒了酒又改回来了。
红祥家的屋在胡同最南头,再往那边就是卞家庄的地盘了。五间北屋,他老两口加上我和红祥住三间东北屋,那个有点演讲癖的大哥住西边两间。五年级的时候,二哥小蛋也退伍回来了,就成了他哥俩一块住西北屋。接下来,就是忙活着给二哥娶媳妇,大哥也就从西北屋里搬出来,和我们一块住东北屋。本来,三个儿子,两位宅子,将来都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那家里是肯定要闹饥荒的,可巧,大蛋哥那样,一半会还看不到他独立门户的可能。
1980年,许家小学五年级我们六个同学全部考上了胜利社中。1983年,全胜利社中只有刘荣胜考上了垦利一中,我和成联合、张小动等考上了当时设在史口的垦利三中,我那五位小学同学全都啥也没考上。糖果没去三中,选择了坐老母鸡复课,我那五位小学同学全都回家种地去了。
种了几年地,1988年,耀新也找了卞家庄谁家的闺女凑凑付付地结婚了,新房就是那三间我曾住过一年多的东北屋。我那干爹干娘和大蛋哥就搬出来,搬到了卞家庄那个防汛屋子里去住,不为给修防段看坝挣多少钱,主要是为了那间小屋,孬好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为此,我在心里恨了红祥好长一阵子,觉得就是他把他们赶出了许家。
从那往后,过年我去磕头的时候,就都去卞家庄防汛屋子。每次,两位老人都很别扭,就赶我走,说,你看,国,这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你快上房台上,去红祥那里喝水吧!我孬好不干,坚持要在他们那儿吃晌午饭,两位老人就更别扭。倒是大蛋哥见了我,高兴得不得了,忙天火地地给我剥糖、倒水、捧长果。我偷偷地问干娘,还那样吗?干娘说,可不还那样吧,让红祥把二闺女过继到他名下了,顶他个户头,好赖也算个主。我只要还有这口气在就啥都好说,难办就难办在我咽了气后他咋办,可不能真的先一把老鼠药死他?
2004年,我已来东城上班。再和国庆去拜年的时候,却没见到我干爹。我从许家小学毕业后,国庆又接我班,在红祥家住过一阵子。我问红祥,大爷呢,出去看坝了?没了,红祥说。啥没了?去世了。我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通知我一声,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们爷俩见上,啥时候的事?年前,秋上。我问,啥病这么急?红祥说,脑出血,我本来是要让人给你送信的,可你大娘不让,说,国现在是国家干部了,工作肯定很忙,别给他送信了,还得来回折腾,反正人也没了,回不回来的也说不上句话了。
去年年初一,我去的时候,屋里只有我干娘一人在。在这之前,我就知道,红祥和嫂子带了几个孩子,已经举家搬到西营桥那儿,租了一个院子住着,给人家干水暖的活,但不知道大蛋哥是不是又去演讲了。86岁的老娘斜倚在炕上,面前摆了面板、和面盆、馅子盆,在捏水饺。听到门响,她也没抬头,问是大蛋吗?我说,我不是大哥,我是老小,是国啊!老娘急着下炕来接我,我赶上去搀住她。她摸棱着我的头发说,这老眼啥也看不到了,就模模糊糊地还有点光亮。大忙忙的,你还见年来跑啥!老娘已经包了半“盖菾”饺子,一看那饺子,我明白为啥老人们一直把水饺叫扁食了。确确实实的,扁扁的,整个饺子都扁扁的,肚子也扁扁的,也不知道里边有点馅没点馅。临走,我塞她手里二百块钱,她说啥也不接,说,国,你看你大娘这里啥也不缺,你就放心地回去上班吧!
今年年初一,红祥到垦利我父母这里拜年,说,你大娘查出来了,晚期了。我问,哪一种?他说,肝。我问,给咱娘手术了吗?红祥说,大夫说,不必要了,就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打点止疼的针,让她少受点罪,等着吧!

(四十三)

有句老话,脑子好使的大都不用功,用功的大都脑子不好使。张耀新既没有个当棉站站长的爸爸,不是非农业户口,脑子又不是那么灵光,再加上有那么一个大哥,这一切加起来,他不用功谁用功?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有本英国小说《傲慢与偏见》,糖果看完后心里想,我当初对张耀新的偏见,也是缘于傲慢吗?
红祥结婚分家、独立门户后,除了地照种外,更多的时候开始去赶集,赶胜坨集、辛店集、史口集、董家集,到集上摆摊,先是倒卖桃酥、糖果等,后来又卖小孩衣服和鞋子。地实在是太少了,指望那点地,吃饱肚子应该没问题,发家致富那是门也没有的。而发家致富恰恰就是刚立了门户、刚当了一家之长的张耀新最大的梦想,当然也是李秋亭、解素明们的梦想。
据说1979年的南展区大灌淤很有意思,同样是黄河水灌过,效果却差距很大。据说灌淤的河水从曹店闸到六干这一段流过,沉下来一层沙土,把碱也压下去了,种棉花是没问题了,麦子收成就一般;最沾光的是六干以北到路家庄这一段,河水在这里落了层掺和土,就是有沙土,也有红土,之后很多年地里种啥长啥;最疵毛的是路家庄以北那一段,河水到那儿只剩下澄清的水了,沙土、红土都没落下,反倒把地底下的咸水勾上来了,水下去之后,好多地块根本没法种了。许家的地就在曹店闸到六干之间,按说张耀新、李秋亭他们也该知足了,但还有句老话怎么说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那时候,张耀新已经有了一个闺女,由嫂子负责在家带孩子,他则骑了辆三轮车走街串巷,不赶集或者收摊早的时候,再到地里把欠下的活干了,然后再到父母的地里瞅瞅,把没拔的草拔拔。其实,耀新同学卖桃酥、卖童装的那段是很挣钱的。据说他姥娘家人们就都是赶集做买卖的,三五两庄的老人们都知道,我那干娘就是当时集上的一枝花,只是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才搁下了。
在做小买卖方面,糖果承认,我比张耀新差一千倍、一万倍,差老鼻子了,光那起早贪黑、精打细算、一站大半天、吃干粮就咸菜喝凉水、看地痞们的眉眼形势行事,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但张耀新觉得还不够,很不够,因为他要继续生第二个孩子,他要儿子,而要第二个孩子是要交罚款的,而且那时候罚得还很重。他要攒够钱,保证他张耀新的儿子顺利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不应该说我那嫂子的坏话,我觉得那样我就更混账,耀新哥见到这一段肯定也会和海生一样骂我翻脸就咬人的。但你知道我是不肯说假话的,再说了,你不知道我那嫂子的无用,你就不会真正搞清楚年轻的张耀新是多么的不容易。自身条件按说也不错,但有那样一个大哥,张耀新在找媳妇的时候就不可能挑肥拣瘦,他能做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给他生孩子把接孩子就行。
其实,我那嫂子也没啥大毛病,就是怂,就是冤,就是无用,到了人前头就只会笑,拿烟倒水、炒菜做饭那些事就全交给红祥去做了,至于其它的是不是该盖新房子、生第二个孩子一类的事,那她就更不用去操心了。我有时候瞎琢磨,俺哥他累草鸡了的时候,他喝醉了的时候,过年过节的时候,后晌关灯睡觉的时候,他能和谁诉诉苦、说上句掏心窝子的话呢?谁能帮他打打谱、出出主意、安慰安慰他呢?
就这样一个命,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条件,让糖果摊上,可能早就心灰意懒,老老实实,去扒自己该扒的那碗干饭了,还去盖什么新房子、再要个孩子?但我的同学干哥不服,他就是拼上命,也要耀新,还要红祥。所以后来我每次见到他,看他一身伤病、满腚饥荒还干劲十足、一脸红光的样子,才小心地收起那小布尔乔亚的傲慢与偏见,实在没脸再去丢那个大人了,反倒觉得真有资格牛B的实在应该是他。


作者简介:张维岭,1968年出生,南展区人,文学爱好者,曾发表长篇小说两部及一些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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