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展区》第二部〈胜利闸〉十一

文化   2024-10-09 00:00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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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糖果不知道自己啥时候睡着的,后来,我感觉有些冷,蜷了蜷身子,才觉得身边还有个人,睁开眼一看,是胭脂表姐,她还闭着眼睡得正香呢。我把头从她怀里慢慢地挪出来,把手从她手里轻轻地抽出来,躺正当之后,这才吁了一口气。
就这么一动弹,胭脂也醒了,揉揉眼,坐起来,说,你怎么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我说,我不知道啊,看来是真的累熊包了。她说,我寻思你一个人起来害怕,就没敢走,开始还听见你说睡语呢,后来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蝈蝈,你可真能说睡语,还咬牙切齿的。我说,是吗,胭脂,我都说什么了?她说,没听明白,叽里咕噜的,嘴里含着个热地瓜一样。我笑了,说,是不是八格牙路、兔子给给啥的?那是看电影看的。胭脂剜了我一眼,说,好像在和人家打仗,气鼓鼓的,还抓着我的手不撒开。我说,没吓着你吧,姐姐?她说,我怕你干啥,就是个小踢蹬孩,睡觉也不消停,你以为你是只大刺猬啊!
我伸手把她拉起来。窝棚外的雨已经停了,天上的星星也出来了几颗,好像在向糖果和胭脂眨着眼睛,风吹在脸上稍有些凉。我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说真舒坦,多少年没睡这么香的觉了。胭脂说,天不早了,文法叔、春圃哥他们肯定早到家了,我们回村里去吧!我说,那这场院呢,麦子呢,咋办?她说,没事,没有人真来偷,这秋上自家的场院还看不过来呢!这搭个窝棚,也就是摆摆样子。
我说,可我觉得在这窝棚里,比在家里的炕上睡得还踏实还透气呢。胭脂说,那也不行,别看麦秋里白天日头毒,到了过半夜,风还是很凉的,这窝棚漏风撒气的,待久了会伤风着凉的。我说,那正好,我明天就不用跟二舅他们下地去割麦子了。她说,真是个赖子,有你这样当外甥的吗?我说,反正我不走,你要回你回吧!胭脂笑了,哪兴这样的啊,将来找个啥样厉害的媳妇才能管得住你啊!那好吧,我再在这里陪你说会话,然后咱就回村里去,一定听姐姐的话啊,蝈蝈!
我们找了块塑料布,然后爬到垛起来的麦个子上去。站在高高的麦垛上,比大坝都要高出一截了,好像伸手就能够到天,就能摘到星星了,糖果站在那里嗷嗷地向着四周大喊。胭脂铺好塑料布,说,快坐下来吧,别站在那儿疯了朝了,没见过天似的。我坐下来,说,我这会儿比在窝棚里,身上更冷了。胭脂说,高处风大,当然就冷了。我缩缩着个肩膀头,说,好冷啊,姐姐。她说,要不我们还是下去吧!我说,姐姐抱抱我,不就好了,你也差一冷了。胭脂说,再胡说,真撕你的嘴了,你还是小孩,姐姐可是大闺女了。我说,那你刚才在窝棚里不就抱我了?她说,还胡说,让别人听见,姐姐还怎么找个婆家?那是睡着了,不知道,以后绝不准在外边瞎说,文法叔、你姐也不行,记住了啊!
从麦垛上下来,糖果说,姐姐,我又饿又冷,咱们烧麦穗搓麦仁吃吧!胭脂说,你作死啊,这一弄不好,场院连场院的,整个新张村今年的麦子就都让你一把火点了。改天,姐姐给你煮麦仁饭喝,听话!我还闹,说,姐姐心灵手巧的,就用这麦秸给我编个蝈蝈笼子吧!
她笑了,小嘴学得倒挺甜,编这个干什么,装你个大肚子蝈蝈啊?我说,行啊,姐姐要装就把我装笼子里吧!胭脂说,你知道吗,弟弟,蝈蝈装在笼子里,就生憋气,不吃不喝不叫了,用不了半天就会死的。好多长翅膀的东西心都野,不能关笼子里的,关住它就等于要了它的命了。就像那鱼,鱼就是那水中的鸟,离开了水,那鱼就只是个吃物,不是鱼了。

(五十八)

那是糖果和胭脂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在那之后,她就开始躲着我,多少天都没来二舅家扒扒头。我经历了一段非常煎熬的时光,尝到了一种从未尝过的滋味。无数个夜里我大睁着双眼,仔细地回味那天夜里的一切。每次一开始,她的浅笑薄嗔就会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眼前,让我确信那都是千真万确的,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好像我的手上头上还留着她的味道。可往往到最后,一切又都模糊起来、虚幻起来,找不到那夜留下来的哪怕一点点痕迹,好像那一夜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或者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罢了。
我急切地要见到她,也不知道见到她自己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只要见到她,我想我就能踏实了放心了,而见不到她,无论做什么,都好象做菜忘了放盐,就一点味道也没有了。就是一点味道也没有,空空的,木木的,行尸走肉一般,傻瓜朝巴一般,不管做什么。
我急切地要见到她,去胡同头,去大坝上,去水井边,去她家门口,等她,也不管她见了我是会打我骂我还是责怪我,可是她的身影就像蒸发了一样。满脑子里就一个身影,她的一颦一笑都那么让我欣喜和心疼,可这个身影就是不出现,那种急切就是毒瘾发作的感觉吧!
糖果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就是初恋的感觉。多少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是我的初恋吗?我的初恋是我的胭脂表姐吗?那时候,我只有十四五岁,我对男女之间的事有一些了解又不是很明白,我对《血疑》中的那种爱情抱有坚定无比的信念又经常脑子里出现一些肮脏卑鄙的念头,我经常春潮澎湃又从未真正碰过一个女人。
那时候,我的生活圈子里不乏女生和女人,对她们我没有任何一点的感觉和感触,却为何一见钟情地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我的胭脂表姐?我们有亲密接触但绝没有苟且之事,可为何就能让我那么魂萦梦牵、茶饭不思?
多少年之后再回头看看,她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姑娘,叫胭脂但绝没有电影《胭脂》中的胭脂那么漂亮,没读过几本书,不认得几个字,没出过几次门。她善良单纯、朴实热情、心灵手巧、吃苦耐劳、会疼人爱惜人,这就是她全部的优点所在。还有什么呢?对外面的美好世界、美好生活充满了向往,又自甘平庸、望而却步?
那个麦假,在割二舅家最后一块麦子地时,糖果在自己鞋上、脚上豁了一镰,在大拇脚趾头和二拇脚趾头之间豁了深深的一个口子。那一镰里,有我故意的成份,也有我精神恍惚、濒临绝望的缘故。
胭脂果然跑来了,还是那两条麻花辫,却清瘦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看了看已经缝好的伤口,眼眶里就有泪水在打转了,问,很疼吧?我咬着牙说,你说呢?她说,你就是个傻孩子,草鸡了你就说出来,谁还真舍得让你遭那份罪?我说,我愿意,我就是个傻孩子、傻蝈蝈。你为啥要躲着我?她说,谁躲着你了?这几天,我去苏刘帮我姨家割麦子了。我问,真的?她说,我骗你干啥!我开心地咧开个大嘴笑了,又一下子觉得很心酸,一歪头,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年的秋假,我再去帮二舅割豆子的时候,胭脂笑着对我说,她定亲了。我又弄出来傻乎乎的那个样,嘿嘿着问,表姐夫是哪儿的?她说,苏刘的,我姨给介绍的,她本家的一个侄子。我问,结婚的时候让我来喝喜酒吗?她说,那时候,你还会记着你这个远服的表姐?我说,啥时候,我也记得有人跟我叫过蝈蝈,别人都叫我国,只有她叫过我蝈蝈。
又一年的假期里,我再去新张的时候,二舅问我,国,你还记得胭脂吗?我说,当然,咱家斜对门,远服的表姐。二舅说,胭脂跟人跑了。我问,怎么回事?二舅说,有个说书的父子俩,在我们这儿三五两庄地说书,胭脂迷上了,天天后晌跟着去听说书,后来就和那说书的小白脸好上了,就跟着他跑了。苏刘她姨、还有她那没过门的姑爷好来找、好来闹。
2005年过年不久,我到新张参加二舅的葬礼。出完殡,回到村口,跟着春圃表哥他们正往二舅家走呢,就听到后面低低的一声,“蝈蝈”。我还没回过头去,眼泪唰就下来了。接着就听那个声音说,后晌饭后,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跟着那个人去了外地他的老家,结了婚,生了个孩子。都怪我根本不了解他,那不是个踏实的主,后来迷上了赌博,输了钱就去抢劫,还杀了人,被公安带走了。我在那里待不下去了,就只好带着孩子回到了新张。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了你,我指着对孩子说,这就是你舅舅,你记着他,将来考大学的时候就去找他。”
“孩子叫什么?”
“你说呢?”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蝈蝈?”
“叫蛐蛐,是个女孩。”
我的心里像又被人割了一刀。“你现在怎么样?”
“经人介绍,又找了个油田的,离婚的,腿脚不好,但心地还是挺好的,对我们娘俩也挺好,你就放宽心吧!”
“当初为什么放着知根知底的姑爷不嫁,却要跟个外边来的说书的走了?”
“命吧!他太会说了,把城里那些事说得太好了,竟然说得比你都好!”
“胭脂,这一辈子,就你一个人叫过我蝈蝈,这一晃有二十多年没听到了。”
这个时候,糖果的耳边突然就响起了“唧唧,唧唧——”的叫声。阴历正月里,是不应该有蝈蝈的叫声的,可是分明的,我的耳边就响起了“唧唧,唧唧——”的叫声。

(五十九)

昨天浮皮潦草地写完胭脂的事情,接着我就后悔了。就好像一个女人轻易地作出了流产的决定,从自己身上割下去了一块,而且是连皮带肉带血的很原始很重要的一块,就那么轻率地割掉了。不割下来,它就还在自己的体内滋养着、孵化着、生长着、丰满着;割下来,它就死掉了,彼此之间永远地告别了。当最后一声蝈蝈叫起的时候,谁都明白,丧钟敲响了,我和胭脂的爱情故事结束了,再次的见面也许要留待来生了。
我知道,胭脂大胆的追求和悲凉的命运更能引起读者的关注和同情,更能打动读者的心,也更符合这篇小说的主旨和整体构思,所以我匆匆地把结局交代出来了。但我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初恋本身的甜蜜和忧伤。
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在蝈蝈和胭脂的交往中,我隐去了很多,那么多年中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可能那么短暂。隐去的那些,恰恰就是少男少女之间的碰触、试探、激发,就是情不自禁流露在言行上的各自心中的甜蜜和忧伤。
初恋当然应该是朦胧的、含蓄的、委婉的,体现那种朦胧、含蓄、委婉,需要很长的情节做铺垫、做支撑,一句话、一个动作把什么都交代出来那就不是初恋了,第一次见面或24小时不到就上床那更是对初恋的亵渎了。我当然不会那么写,但也显然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所以我说我隐去了很多。
你一定读过屠格涅夫的《初恋》,读过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那里面都有对初恋最细腻最婉转的描绘和展现。你要想从我这篇小说中重温初恋的滋味,对不起,我没能满足你,糖果建议,你最好还是再把那两本书找出来读读。
比如,我隐去了,那夜在场院窝棚里,蝈蝈其实很长时间都没睡着,他压抑着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喘息,这让他感到精疲力竭,说睡语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那都是为了让胭脂相信他真的已经睡熟;比如,我隐去了,蝈蝈初次接触胭脂身体时的激动和兴奋,对她少女身体的好奇和向往,那夜醒来后他曾静静地体会过她的拥抱,吸吮过她那麦穗和麦仁般的体香;比如,我隐去了,从麦垛上下来后,蝈蝈拉着胭脂的手,两人蹦蹦跳跳地回到村里,在胭脂家门口,她轻轻拥抱了他,他小心翼翼地亲吻了她的脸颊,当时胭脂趴在他的耳边说,不许乱动,要不姐姐就再也不见你了。
再比如,2005年的那次见面,蝈蝈和胭脂说过的话远远不止我写下的那些。那天,蝈蝈曾问胭脂,假设那夜我再胆大些,你会真的拒绝弟弟吗?胭脂回答,假设我今夜不再拒绝,你还会真的再要姐姐吗?那天,蝈蝈曾问胭脂,你恨那个说书的姐夫吗?胭脂回答,那个人其实很不错的,别看他赌博、抢劫、杀人,但对我对孩子还是很细心很照顾的,书也读得不比你少多少,长得也不比你难看多少。那天,蝈蝈曾问胭脂,那你现在后悔了吗?胭脂回答,放到今天,也许我还会跟他跑的,这件事真的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我自己吧!那天,胭脂曾对蝈蝈说,你让我现在怪他,可是那夜,你为啥不能再胆大些?
写出来这些,我的目的就是要说明白,初恋曾经是多么的甜蜜和忧伤,包括胭脂和蝈蝈,包括胭脂和那个杀人犯。我们不应该只看到胭脂悲凉的结局,在这悲凉的结局来临之前,她也是曾经多么的青春和快乐,多么的甜蜜和忧伤,多么幸福地憧憬过大胆地追逐过。
又岂止是胭脂,在《南展区》迄今为止出现过的那些人物中,叔叔、小姑、高玉军、稀罕儿、红祥,他们哪一个的命运不是多苦多难的,哪一个不是值得可怜和同情的。可是,真的吗?当我们很有优越感地看着他们时,我们理解过他们的甜蜜和幸福吗,理解过他们对幸福生活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地追逐和追求吗,理解过他们为这追逐和追求撒下的汗水、泪水与血水吗?我们理解过,为什么越是心气高的,越是那些顽强抗争的,付出的代价越大或者结局越是悲惨吗?

(六十)

关于爱情,糖果见过的最经典的说法是:一个人来这个世界上寻觅他(她)的另一半。但持现代爱情观的人不这么认为,他们根本不承认自己还有另一半,自己就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个体,所以无所谓爱情,也就无所谓寻觅。还有一种论调是,自己的另一半就是自己的孩子,只有在他们身上才会遗传自己的基因,才会成长为另一个自己。
很多年了,我一直认为,持后一种爱情虚无论调的典型人物之一就是中国武汉女作家池莉。读她的小说《不谈爱情》,我就觉得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后来读她的《懒得离婚》,就觉得她基本不可救药了,再后来读到了她的《太阳出世》,又觉得这个女人还有救。她文中的太阳,就是她的孩子;能够救赎她的,就是她的孩子。
有人采访池莉后,这样写道:“家居闲暇时,池莉的伴侣有音乐、女儿以及一只调皮的小狗‘皮皮’。”为女儿,她后来又写了小说《怎么爱你也不够》。就凭这么一个肉麻腻歪的名字,你怎么能把她跟当初那个不谈爱情、懒得离婚的池莉联系起来、统一起来?
糖果还认为,持现代爱情观或者说爱情虚无论的人大批量、大范围、大规模地出现,在西方,应该是在十九世纪末,在尼采喊出“上帝死了”的时候;而在中国,应该又晚了八九十年,也就是在上个世纪的80、90年代。什么概念呢?也就是糖果这代人从懵懂初开到恋爱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这很可怕,很恐怖。你问我,你到底对爱情持什么观点?我会很八卦地告诉你:我在已经不相信什么的时候依然相信着什么,在已经不坚持什么的时候依然坚持着什么。
下面是一则爱情故事,不是糖果写的。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家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能为力,眼看奄奄一息。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得知情况,决定点化一下他。僧人到他床前,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疑惑间,画面切换,书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洞房花烛,被她丈夫掀起盖头的瞬间。
书生不明所以。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嘛,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2个路过的人,曾给过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书生大悟,唰地从床上做起,病愈!


作者简介:张维岭,1968年出生,南展区人,文学爱好者,曾发表长篇小说两部及一些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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