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展区》第二部〈胜利闸〉十四

文化   2024-10-12 08:03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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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在胜利社中复课的那一年,糖果认识了凤军,学会了喝酒。如果你让我确定这一生中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东东,那肯定是烟、酒和女人;如果你让我确定对我的生命历程影响最大的东东,那肯定是酒和女人;如果你要骂我,我最喜欢听到你骂我酒鬼、酒疯子、酒色之徒。酒为色媒,没有酒又怎能闻得女人香,所以酒排第一,女人第二。而引领我踏上酒鬼路的,就是凤军。直到今天,你让我选择一个最可意的酒友,如果不算上女人,那肯定还是凤军。
刚回去复课的时候,在我眼里,海生、新敏、爱民他们还是小孩,但凤军显然不比我小,后来知道他是1967年的,比我大一岁,比海生他们大两岁。那时候他们都在一班,我们几个复课生被安排在了二班。我认识凤军,是因为打乒乓球。当时,胜利社中教务处的前边,有两棵高大的白杨树,杨树下边安了一张水泥板对成的乒乓球台,中间没有球网,就摆上几块砖做球网。课间休息或者放了学后,球台边上就挤满了男生,下雨阴天也不例外,球台上都是水了,照样打。
当时打得好的有张小动,胥凤军,胥学智老师打得也不错。张小动后来在蓬莱当兵,就因为打乒乓球,认识了胶东大嫚纪蕾,就把纪蕾诱骗到东营来了。我没亲眼见过,听说张小动打不过纪蕾,我觉得那肯定是小动那小子使手法了。纪蕾长得确实不给胶东大嫚丢份子,所以让糖果,糖果也愿意输给她。
凤军打得好,主要是推挡功夫好,一点也不花哨,但很实用,就一板一板地把你打过来的球推回去,极少失误。就一张球台,想打球的人却有二三十个,所以要排队,每局11分,实行淘汰制,输了的走人,赢了的留下来坐台。凤军要真打,估计坐个十台八台没问题,可他一般打上两三局就主动输给对手,而且输得不明显,让赢他的人很有面子。有一次,他就主动输给了糖果,后边几个球故意推不过网。这让水平极臭又极为争强好胜的我兴奋得不得了,从此喜欢上了乒乓球,喜欢上了篮球、足球,喜欢上了各种各样的体育活动。当时真的觉得自己的乒乓球水平一夜之间老母鸡变凤凰了,能打败当时在胜利社中数一数二的胥凤军了,
后来才明白,那是凤军让出来的胜利,他要真打,我还是不过三。从此,就对凤军刮目相看了,就觉得他年纪不是很大,就懂得让人,给人留面子、留余地,在当时年轻气盛的同学们中这样的人不多,这人厚道,可交。
现在凤军的工作、生活遇到了很大的难题,该下了很多的债务,听说房子、车都要卖了来还债,同学们也都帮不了他。但在胜利社中的时候,凤军的家庭条件和他的乒乓球技术一样,在同学们中是数一数二的。那时候,他父亲在胜利公社的农信社工作,工资收入比较高。胥大爷在单位上分了一间小屋作宿舍,但他从不在单位上住,到了傍黑天,就骑车子回胥家。他那间小屋在农信社的最东头,成了凤军的宿舍,成了我们的乐园,成了我们压指、划拳、喝酒的地方。
复课的滋味是不好受的,复课生的心情很压抑,所以,糖果总想着躲避,躲开老师,躲开父母,躲开家。躲到哪里去呢?躲到凤军的小屋里。躲到那里干啥呢?压指、划拳、喝酒。买酒买肴的钱谁出呢?胥凤军。
酒一开始喝白雪露、冰雪露,后来喝景芝白干、洋河大曲、蓬莱阁、五加白,块数钱一瓶,最贵的五加白好像也就三块钱左右,还偷大人的四特和祥酒喝过,好像有六七块钱那么贵。肴一般是梨罐头、山楂罐头,有钱的时候,也弄个沙丁鱼罐头。最好吃的是午餐肉罐头,炝炝锅,一个罐头做一锅汤,快见锅底的时候,再加水。去的次数最多的是成联合、张振民和糖果,后来海生、卞秀华也经常去,佛头寺的小李子也去过不少。当时海生的酒量还很小,经常是我们还在那儿比比划划、嗷天污藏,他就先到小床上去躺着了。酒量最大是凤军,基本没见他醉过,喝酒最滑是联合,也基本没见他醉过,喝醉最多的是我,既没酒量,又不会使心眼和手法。
都是后晌黑里放学后去凤军的小屋。昏黄的灯泡下,几个下巴颏上刚有点小胡子的小青年,头顶着头,认真地压着指,划着拳,端着搪瓷缸子喝着酒,认真地发牢骚、吹大牛,认真地探讨着人生思考着人生。
“螃蟹一,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的壳。夹,夹不住,往后拖。哥俩好的,两不喝;五魁首的,两不喝;三桃园的,两不喝;巧七,巧七,你就喝!”

(七十)

在我们那几个少年酒友中,凤军压指最厉害,对洋火头、猜洋火杆也拿手,拳划得最遛的是成联合,但来明七暗七我就基本不输。明七暗七,你玩过吗?就是几个人按顺序数数,遇到带七的数字,比如7、17、27等等的,这叫明七,再就是是七的倍数,比如14、21、28等等的,这叫暗七,就要说“过”,或者用筷子敲一下桌子。如果不按顺序说数,比如你上家数到8了,你说了个10,或者遇到明七暗七把数字说出来了,或者遇到不是明七暗七的数字说“过”了,就算输了,就罚酒一盅。
看着很简单吧,其实一点也不简单。不信的话,你可以找上几个人试试,如果你们能一直数到50还没有出错的,那你们就可以称作明七暗七的高手了。这中间比较难的是数到27、28的时候,挨着的两个人必须连着说“过”,然后第三个人数29,这一段是事故高发的地方,不但数27、28的人容易犯错误,就是该数29的人也容易数错了。再有就是56、57,但很少有人能数到那儿。
有一个冬天的夜里,糖果、海生、联合、小李子在凤军的小屋里喝到了傍明天,从农信社的小院里歪歪扭扭地出来,上坝,回家。在大坝上,我们边晃里晃荡地走路,边摇着小家伙画着圈地尿尿,边在寒风的刺激下嗷嗷地呼啸着。你有过那体会嘛,喝醉了酒的人不但对冷对热好不知觉,还能恣上天去!就在我们知不道咋着才好的时候,迎面遇到了一个马车队。海生他们一直如乃孩子,赶快让一边去了。
糖果从复课以后,就不再是好孩子,就爱充横装楞,喝多了更疵毛,冲着人家就过去了。从马车上跳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就要拿赶车的鞭子抽我。我就站在那儿不动,看他敢不敢抽我。眼看要抽到脸上了,旁边有人过来抓住那个人的手,说,先别急,你看看他是谁,这不是明田叔家的国吗?这敢情是喝了一整后晌吧,才初中学生,就喝成这个样子,现在的孩子们啊!原来是林子村的,给棉站往县城拉棉花的,认识我爸爸,也认识我。我的酒也大半醒了,赶紧对他们说,求求哥哥们了,你们行行好,可千万别和我爸爸说!
1984年,我们都考上了垦利一中,凤军没考上,就接了他父亲的班,在胜利农信社工作了。那时候,农信社已经搬到棉站的东边,正好是我们周末从县城回胜利闸的必经之路,他的宿舍就成了我们落脚的当然据点。他是老大,又工作了,每个月按时领工资,比以前条件更好了,他不当大头谁当大头,我们不吃他吃谁去?
刘爱民没上高中,去了广饶师范,就是后来的东营师范,当时校址还在广饶。寒假回家,到凤军那里喝酒,和凤军压指,连着赢了凤军四五个。凤军说,这上了中专,水平就是不一般了哦。爱民小白脸喝得红扑扑的,板正孩子也吹上了,俺在学校里学心理学了,这压指啊,算计的就是一个心理。凤军出去,喊了几个同事来和爱民压指,一会就把爱民灌趴下了。凤军趴在爱民耳朵上说,你不是学过心理学嘛,咋不用了啊?我周六回家去他那儿蹭酒喝,他和我说起这事来,咧着个大嘴,笑得哈哈的。现在,恐怕很难再见到他笑得那么欢实、那么痛快了,嘴还是那张大嘴,可债务的负担已经压得他快不会笑了。凤军大脸大嘴,粗短的脖子,胖胖的身材,你在电视里见过刘欢吧,凤军就活脱脱的那模样。刘欢的模样是不是有佛祖的那么一丁点仪态?现在,凤军好像也没原来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那么胖了,脸也没以前那么大了。
那时候整天和凤军泡在一起,但在我印象里,就没见过胥大爷的面,不过,我听爸爸说那是个一生都谨小慎微的人,也一直很宠惯凤军。凤军弟兄三个,胥大爷没让老大没让老三,而是让凤军接了他的班,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一件很容易惹起家庭纠葛特别是妯娌口角的事。接班之后,凤军更赶时髦,花钱更大手大脚,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他就买上了雅马哈摩托车,那个时候在乡镇一级那是比较稀罕的。我姐夫那时候在县农行工作,可直到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了,他来送我时,也不过骑了辆嘉陵摩托,那还牛得跟啥似的。
有一个星期天,我在胜利农信社凤军的宿舍里喝多了酒,但要急着赶回垦利一中上晚自习,他就骑着那辆雅马哈把我送到了学校,幸亏那时候交警们没几个查酒驾的。
凤军很胆小。一个人既然望见血腥就怵了,那他实在不应该跟风,不应该非要到江湖上混。糖果在垦利一中惹是生非的时候,至少有两次被街上的混混们砸得浑身血乎里拉的,可那个时候我的眼里,就愣是看不出人家人多还是人少,愣是没掂量过对手是高大强壮还是矮小瘦弱,愣是没端详过人家手里有家什没有,脑袋里就愣是没那个弦。不对付,看不顺眼,就动手呗!就从来没考虑过打得过还是打不过,打不过再说,实在不行就跑呗,实在跑不了就多挨两下子呗,还真要了人命不成。所以后来,凤军问糖果,你那时候不觉得疼吗?我对他说,可能疼到一定地步就不觉得疼了,就啥也不觉得了,还就真没害怕过,天生的皮肉不值钱吧!
在凤军债越借越多、一步步往下滑的时候,或许我和同学们与他一样朝巴了,没提醒他,或许提醒了,但不及时,或许也及时提醒了,但说得不够牙碜,不够砸锅,不够血淋淋的,总之,我们没能及时地止住他下滑的脚步。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再请凤军和嫂子在我家喝酒打牌时,我喝多了,忍不住骂了他,他第一次和我真的生气了,不管嫂子,一个人跑出了我家。他跑出去后,我心里黯淡、难受得很,就独自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想,什么样的朋友、同学、兄弟,才能算是好朋友、真同学、亲兄弟?我的少年时代,真的那么无邪、无畏过?我的皮肉,真的那么不值钱过?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谁又与我并肩浴血战斗过?

(七十一)

在凤军宿舍里喝得最醉的一次,是1987年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那天,我和成联合一块去的乡里的邮局,结果,我拿到了曲师的录取通知书,而联合什么也没拿到。那年,他没考上。然后,一块去凤军那儿。凤军赶快让他弟弟三华去准备菜肴,去提啤酒,那时候他已经买得起啤酒管同学们喝了。
凤军要为糖果祝贺,同时还要安慰受伤的联合;糖果呢,觉得自己考上了,人家联合没考上,没有同享乐共患难,对不起好哥门似的;联合当时的心情呢,那肯定不用说了。我和凤军都舍命陪联合,说话还怕伤着联合,联合也瞪着两个红眼珠子,豁出去不要命了似的,这酒喝得就有点小心翼翼,又惊心动魄。一共喝了多少呢,当时稀里糊涂的数也数不过来了,反正脚底下全是酒宁子,后来据凤军说,他让三华拉出去了满满一地排子车兜的空宁子。
那时候,农信社正在盖新房子,凤军被临时安置在一间小西屋里住,进门贴着东墙就是两个紫红条绒的布沙发,沙发里头紧靠着的就是床。联合和糖果一人坐了一个沙发,沙发前摆上了一张小饭桌,凤军在饭桌那头伺候着。从傍晌就开始喝,一直喝到晌午歪,之间凤军不止一次地出去让三华去提啤酒。
那是七月底,天很热,屋又小,我们脱光了膀子压指划拳,嗷嗷地叫唤着,抒发着自己心中的痛快和不痛快。两点多的时候,凤军要去搞月底盘点,我和联合继续对着干。后来,我出来吐酒,吐完了,就一腚坐在了地上,想站起来,却一丝力气也没有。
大下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人们也在院子里过来过去的,我觉得很丢脸,就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时候,我看到脸前头有一棵小草。我当时脑子真是太明白了,竟然想到了拽着那棵小草站起来。“哐”地一下子又坐在地上时,手里攥着两片草叶子,糖果才算真明白了:那就是一棵小草,它救不了谁。
1988年,糖果在曲师上大学,因为坚决不和那个没考上大学的女同学分手,父亲毅然决然地断绝了对我的供给。那时候,国家给每个师范大学本科生的补助是每月30斤饭票、10块钱菜票,如果天天白菜馒头,即使家里不给钱,也基本够吃的了。可是我还要抽烟,虽然只是每天一盒三毛八的蓝金鹿,还要喝点闷酒,虽然只是一块八一瓶的儒酒,另外我总还要买条内裤穿吧,就打靠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体育系的唐安华就给我出了个馊主意,贩烟,挣钱。
济南卷烟厂的大鸡烟,当时在曲阜和兖州两块钱一盒,而在东营接近三块钱,一盒差近一块钱。如果我弄上一箱大鸡烟背回东营去,一箱50条,一条10盒,那就能挣到近500块钱。当时糖果的脑子就那么简单,就上了唐安华的贼当。可是那1000块钱的本钱加上来回东营的路费钱,从哪里来呢?就想到了凤军,可又不敢直接说搞贩烟的勾当,就给凤军发了封这样的电报:打伤人,需2千块钱急用。第二天,钱就寄过来了,附言里这样写着:如不够,速再来电,安全第一。
2000块钱在当时什么概念呢?我那时候一个月顶多花50块钱,2000块够我花40个月的,刨除寒暑假,那够我大学四年的生活费了。我1991年参加工作的时候,第一个月拿到的工资是149块,也就是说,当时我一年到头也挣不了2000块钱。
那2000块钱后来给我挣了多少钱呢?在兖州火车站,我和安华倚着烟箱子等车的时候,过来一个胳膊上带红袖章的人,看了看我们的大箱子,说,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你把它打开!我当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付,就把箱子打开了。然后,就被带到车站的派出所了。
在这之前,我基本都是逃票坐火车的,也基本没被查到过,那天,我担心惹麻烦,还第一次买了车票,反而被查了。你说,是不是很邪门,是不是人沿上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
车站的人倒是挺客气,看了我的学生证后,说,同学,你知道嘛,贩卖烟草是违法的,一个人坐火车最多只能带10条,再多就是违法了。我傻眼了,满脑门子的冷汗,说,我真不知道,也不是贩卖,只是捎回家去给老人们抽,我爸他就爱抽大鸡烟。那人说,你爸这抽烟水平还不低啊,你也够孝顺的,可是,那也不行,一次携带这么多,那就是违法的。我恨不得给人家跪下了,说,你就饶了我这第一次吧,我真不懂得。那人说,两个解决办法,第一个,通知曲师来领人,告诉你们学校你违法犯罪了,结果很可能要开出你;第二个,没收你的烟,你走人。我跺跺脚说,你通知我们学校吧!那人笑了,说,大学生同学,可能我和你没交代清楚,就是通知了你们学校来领人,也得把你的烟留下,不管怎么着,烟你是别想从这儿带走了。
我第一次的经商发财梦就这样轻易地被人微笑着碾破了。那2000块钱给我挣来了一个天大的教训,从那往后,股票、期货之类的,糖果通通不敢碰,任谁苦口婆心地劝说,就是明摆着天上要掉馅饼了,也再不敢越雷池半步。都说年轻人熊心豹子胆,其实真正的噩梦只要有一次,就足以把那年轻稚嫩的胆吓破了。
我在烈日下赤条条地走出了兖州火车站,没法再回东营了,还回去干什么?我恨不得把唐安华生吞了,或者把他给卖了,就卖2000块钱,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都不要。这时候才发现,这搞体育的就是跑得快,早没个人影了,再回头想想,在车站派出所里我被审查的时候,就没见过那小子冒个泡、露个脸。
我怎么还凤军那2000块钱?我上哪儿偷去、抢去?我就是把自己卖了当了,又值几个钱?

作者简介:张维岭,1968年出生,南展区人,文学爱好者,曾发表长篇小说两部及一些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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