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衡丨作为意义主体的“后人类”:人类之后的符号学

文摘   2025-01-28 08:06   山东  

作者丨赵毅衡


人将被抹去,如同海边沙滩上的一张脸。——福柯《词与物:人文科学的考古学》[1]


“后人类”,英文post-humanism,无论是中文或英文,词义都不是很清楚。经过近半个世纪来的激烈讨论,这概念可能被弄得更加复杂。尤其是这个关键概念对人类作为意义活动主体的影响,更是没有被仔细关注。符号学是研究意义特征的学说,“后人类”还有意义活动吗?这种意义活动还需要符号承载吗?“后人类符号学”可能会是什么样子?这是本论文要讨论的课题。

“后人类时代”,是“人类的后期”,还是“人类之后”。这是英文前缀“post-”本有的歧义。英文词典解释“post-”:“这是指向一种情景的前缀,此时后面的词不再有关或不再重要(no longer relevant orsignificant)。”显然,“不再重要”就是还在,但降到次要地位;而“不再有关”就是已经消失,或等同于消失。显然这是两个很不相同的情况。

有一种意见,认为“后人类”与人类时代重叠。凯瑟琳·海勒(Katherine Hayles)在《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一书中写道:“后人类并不意味着人性的终结,它也不是反人类的……后人类涉及人类和非人类之间的共同关系。这种共同关系或合作包含发展新的思维方式(此方式关乎成为存在意味着什么),并提供一个机会来重估我们与其他‘存在’的关系。”[2]在她看来,至少在某个阶段,后人类主义并不是人类终结之后。另一位思索此问题的学者奥勒·哈格斯特姆(Olle Häggström)也认为,“我们必须坚持留有一些人的本质,即人的某种整体性,因为这极为重要”[3]。

但是本论文讨论的历史过程,似乎认为“后人类”必将完全代替人类。人工智能的各种形态进化得太迅疾,从大历史的观念看,“后人类”的来到几乎是一种断裂。实际上这两种观念都有道理,取决于我们用何种尺度衡量这段历史。

至少在目前,必须看到后人类主义“转向”造成的巨大变化,但是也必须看到二者之间的过渡,即明白说清这两个时期是如何断裂,又是如何衔接的。本论文将说明,向“后人类”过渡的征兆很早就开始出现,正因为他是一个逐渐发生的过程,它才会是一个必然出现的未来,这就是我们必须为之做准备的原因。

作为一种思潮的“后人类主义”,已经在思想史上演变了几个阶段,而在当前,以下三种思想并存,重点逐渐过渡:

首先是“去人类中心主义”,即不再把人的利益,尤其是无限的“现代化”发展,放在一切考虑的首位,具体来说就是“生态保护主义”。按照这种新的哲学人类学观点,许多被认为是人类独有的实践能力和意义能力,早已存在于其他物种,如工具使用和制造、符号的应用、主客观关系的建立。在这些方面,人类的独特性并不是绝对的,人的发展与其他物种的发展有重叠。

其次出现的是“后人文主义”,认为启蒙时代开始确立的“人为万物之灵”想法已经过时。这种思想是“后现代主义”的组成部分。早在1977年,伊哈布·哈桑(Ihab Hassan)就提出,“应该明白,历时五百多年的人文主义秩序也许已经走到了尽头,因为它已经转型为我们必须称之为后人类主义的东西”[4]。他是在思考人类如何走出原有的生存界限与意义框架。哈桑把后人类主义视为对文艺复兴以来理性主义的反思[5]。由人性构成的道德高度,复原至众多自然物种的品格。

最后是人工智能迅疾发展造成的思想冲击,人类将被超越,被称为“后人类”的新的历史终将出现。此意义接近“超越人类”的思想,强调摆脱了人类之后的未来世界。强调对人类的彻底排除,探寻那些无关人类生活的非人之物[6]。这个观念比以上两种观点更为后出,显然是在20世纪最后十年,人工智能开始走上世界舞台后才出现的。

本论文不会仔细讨论“后人类主义”的头上两步,不重谈“去人类中心主义”和“后人文主义”,因为近半个世纪以来讨论已经相当多,而且它们主要是对人类的重估。本论文将集中力量谈第三种,即预示人工智能“超越人类”的未来式后人类主义。因为这已经不只是一种思潮,而是人类社会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在最近几十年中对人类最大的冲击。人工智能具有直接影响到人类未来的潜力,其发展的迅猛势态,对人类历史的影响将是至为深远。

显然,“后人类主义”说的都是人与世界的关系,人如何摆正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但是具体的“后人类”(posthuman)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异呢?转变的关键,是人的智能与身体、心与物结合的方式。心智固然是存在的最基本要素,身体的演变却是实在可见。身体对人的意义活动承载方式,可以有以下演变过程:

•肉身人
•赛博人
•硅基人
•虚拟人
•人类世残迹

这张单子,把后人类演变的可能一一排列出来,似乎异想天开。实际上前四种已经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上,只是尚未引发足够的注意,似乎只是科幻叙事的题材。当然,把它们称作各种“人”,是让人类便于想象的比拟说法,尤其是汉语偏向于在复合词组加上种属词,想必未来的历史会有新的命名。技术将会消解人本主义的主体,凯瑟琳·海勒探讨了三种身体:信息身体、赛博身体和后人类身体[7]。我个人建议,从人类到后人类,其中的演变层次还要多一些,故有此表。

1 肉身人(身心俱全)

肉体的身体性是人类在物质世界的“自然”生命形式,这一点每个人“感同身受”,似乎并不需要说明。但几千年来大多数思想者认为,人的存在是靠“灵魂”,人认知世界靠的是“心智”,与此相对的肉体,是易朽的、不洁的,与动物类近。自柏拉图的“理念说”开始,人类就似乎忘记了自身的肉体,一味颂扬理性精神的独立存在。


虽然人所有的意义活动,都要通过肉身。人对世界的感知,是肉身器官的感知;人的意义表达,靠的是身体器官(声音、表情、姿势)。人的肉身的独特性,形成具身化的世界体验和文化格局,这似乎是常识,无可足道,也不必深究。虽然汉代的《黄帝内经》已经把身体看成是宇宙秩序的体现,虽然从文艺复兴开始,人体的解剖已经成为世界知识体系的一部分,但是“我思”是一切精神活动的源头,这个想法在现代反而得到加强。


对此,某些古代哲人是有反思的。王夫之评《庄子》的“神人”之说:“盖人之生也,形成而神因附之。形敝而不足以居神,则神舍之而去;舍之以去,而神者非神也。寓于形而谓之神,不寓于形,天而已矣。”[8]人生来具有的“形”是“神”的寄托,也是“神”的保证,脱离身体之形的“神”实际上是“非神”。尼采也悟到身体是不可或缺的,他说过:“你身体里的理性比你的最高智慧里的理性更丰富。”[9]


人的肉身性,是因为人的意义活动并不是纯粹的思维,而是身体带动的精神活动。法国存在主义符号学家梅洛-庞蒂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应当从本体论角度看待身体,物质性身体的具身存在,是身体意义活动的根基:时间是由身体与周围环境的互动而产生的,空间则由身体承载,因此肉身是意义活动的内在出发点。因此,人的意义活动是“具身性”的(embodied),主体性是物质性/意向性的双重结构,而“肉身”即是认识这个世界的经验图式[10]。


梅洛-庞蒂的意义“具身性”理论影响巨大,成为现代思想过渡到后现代思想的关键之一。为了建立一个包容“非人类”的文明,就必须承认人的肉身性存在,这是人与其他物种共情的出发点。既然人类在生物界并非绝对特殊,人类文明的形态,应当是包容“非人类”品格的文明。这就是为什么“肉身性”理论,也是后人类主义最早的着眼点。


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更进一步指出:正因为人都是肉身的存在,责任伦理发生在人与他人之间:“相对于这一应承而言,我是不足的和有缺陷的。而这就好像是,我已经是要对它之必死做出应承的,而且对我自己之幸存感到有罪一样。”[11]此种看法,用人的异质性打破了传统主体的总体性。而德里达则认为人与他人之间的“应承”是不够的,应当延展到其他生物:“承认伦理学延伸到所有生物,我们不应该让动物遭受‘不必要的’痛苦。”[12]


法国电影符号学家拉·梅特里曾说,“人体是一架自己发动自己的机器”[13]。身体不只是会生产饥饿、痛苦这些普通感觉,也会产生需要,而这些需要进入大脑生出欲望符号。他说:“这就是我所想的:人类怎样通过了他的感觉,亦即他的本能来获得精神,最后又通过了他的精神来获得各种各样的知识。”[14]这就消除了人的意识来源的神秘主义,以及人的神创学说的根基。他说的“人体机器”是个比喻,但是后来却落到了实处。


符号学对此“物种扩展”思想,反应可能比其他学科都早。符号学家西比奥克于20世纪70年代提出“Global Semiotics”,此词语义双关,既是“全域的符号学”,又是“全球的符号学”。他的意思是:意义的符号过程,与生命过程同时并存,意义的接受者是其他生命体,但也包括不同种族的他人,即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形式。意义过程的研究领域,不仅局限于意义过程的认知维度,更侧重于各种生命的伦理完善性,以及对生命的呵护[15]。各种生物都有符号传送解释的意义过程,只是人类能自觉地使用符号,因此,人类不仅是如卡西尔所说的“使用符号的动物”(animal symbolicum),而且是“符号学动物”(semiotic animal),即意识到自己的符号活动的动物,由此,人必须对地球生命的“全域”负起伦理责任。


从“肉身性”来理解人的存在,传统的“人为万物灵”思想,就被后现代思想解构了。人的身体本身就成为一种“待变之物”,新型的身心关系就可能由此而生。

心全身补的赛博人

现代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深入人的身体之内。人与技术性部分合体,即部分行的“义体”(prosthesis)很早就开始出现。一般认为这些技术性修补,是人身之外在的添加物。但20世纪后期起,人类身体进入新的形态:当这些体外事物渐渐被人体“内化”,特别是当他们不再是受损身体的技术性修补(假肢等),而是提高了身体机能,例如红外线眼镜,或VR面具,即所谓“增强”(enhancement)。当“义体”部分成为身体的主要部分,就开始出现后来称作“赛博人”的形态端倪。


在20世纪中后期出现的“身体技术”思想,已经可以看到对身体的这种技术化改造,对人的根本社会存在形态的影响。1934年法国哲学家莫斯(Marcel Mauss)提出“身体技术”的概念。他认为既然人的身体本身就是最自然的工具,工具就不是外在于人的技术,而是人的社会存在的一部分;50年代加拿大思想家马歇尔·麦克卢汉(Marcel McLuhan)的著名理论“媒介即人的延伸”,实际上是继续了此种“身体技术”理论,媒介技术被认为是身体与意义传达工具的融合;此后美国哲学家唐·伊德(Don Ihde)提出了“技术的身体”是“第二身体”的理论[16],技术与人的肉身更为连成一体,“人与技术的关系是相互的,人在使用技术的同时,也在被技术利用”[17]。


法国哲学家布鲁诺·拉图尔则更进一步认为:现代人类的世界观受制于传统二元论,将自然和社会视为两个独立存在的领域,导致人们无法参透自然与社会之间相互交融渗透的关系。他主张打破主体和客体、社会和自然之间二分的现代性思维模式,由此他改造了法国符号学家格雷马斯的“行动者”(actant)理论,将技术(物)视为具有能动性的“行动者”。依据这种理论,心与物的“二元论”在当代世界不一定再是合理的:“外在世界并不存在,这并不是说世界根本不存在,而是因为不存在内在的心灵。”[18]这种“后二元论”的思想与“后人类主义”合流,促成这样一种新观念:主体性也不再是人类独有的属性。他要求平等看待“人类”和“与之互动的非人类实体”,各种工具也是能动主体的来源。


这些理论直接为后人类主义的“人机合体”思想提供了哲学思辨基础。凯瑟琳·海勒明确指出了这条思想发展线索:“后人类的观点认为,人的身体原来都是我们要学会操控的假体,因此,利用另外的假体来扩展或代替身体就变成了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并且,这个过程早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开始了。”[19]如果大脑把意义信息传递给身体,身体又传送到工具,三者就合成一个整体。当代人生活中已经无法离开的手机、电脑、GPS、自动驾驶,无人飞机等技术,人类身心及其技术延伸,渐渐成为一个新生的物种,即“赛博人”。


1960年,美国科学家曼菲雷德·克林斯(Manrfed Clynes)和内森·克莱恩(Nathan Kline)在《赛博格与空间》一文中首次提出了“赛博人”(Cyborg,即人机合体)的概念。两位科学家认为,要想解决如何应对漫长的星际航行会遇到的种种难题,只有让神经控制装置与有机身体的结合,才能增强人类的能力,让技术成为人类主体功能的一部分。


所有这些思想观点,到20世纪80年代,在电脑与互联网的加持下,诞生了关于赛博人的比较完整的建议。1985年唐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发表的“赛博人宣言”,让对赛博人的论述成为后人类主义的重要一环。哈拉维对赛博人的定义是:“一个控制有机体,一个机器与生物体的杂合体,一个社会现实的创造物,同时也是虚拟的构造物。”[20]


哈拉维不是想去除有机身体本身,而是将肉体与机器结合起来。哈拉维提出,赛博人与肉身的人区分是一个“技术政治”问题,也就是人生在世的根本方式问题。传统的肉身主体是高度整体化的,需要一个“有机体政治”[21]。而赛博人的身体只是不再以整体的,而以临时的多变的方式出现。


哈拉维的“宣言”有点惊世骇俗,似乎在宣布一种新的物种诞生。但是从前面的简单介绍可以看出“身体技术化”并非突然出现的思想。现在科学技术的飞速进展,已经严重地渗入人类的意义活动,实际上医学已经在不断地切入人的解剖学身体。人类身体经由媒介技术延伸到虚拟空间中,而人工智能正在进一步实现环境与现实生活的交织。随着生物医学技术的不断成熟,在可见的未来,基因编辑、人工胚胎、脑机接口等,已经在增强肉身的功能。技术不仅在治疗疾病,而且成为身体与精神的重要手段和过程,它们不再是健康技术,而是生命技术[22]。当技术已经渗入身体时,人和技术之间开始出现共生。因此,赛博人是一种崭新的意义主体:肉身处于现实世界,感官进入虚拟世界中,从而实现意义信息流的相互作用。赛博人身体的意义建构,已经把人变成信息和实体之间的相互实现的场所。


这种赛博人并不是完全不会造成理论的困惑。既然他们是一种“杂糅”,若仍然以传统的人类身份来规范,就是无视人类身体范式“巨变”的现实;但若完全将赛博人当成一种全新物种,与传统的肉身人完全割裂,那又意味着否定了赛博人自然肉身部分存在的必要。这会意味着赛博人将中断在人类身体、身份文化的历史谱系的断裂。


传统的人类主体能否,能否凭此种“人机合体变异”的身体,识别出一个稳定的自我镜像?在身体范式转换的途中,一旦主体发现自己失去“肉身”,但又不是彻头彻尾的机器,主体或许会在人和“非人”的不确定性之间摇摆。在许多科幻叙述中,这构成了主体的焦虑:主体先前通过身体来确认自我身份的努力,在现实中变得越来越困难。“我是谁?”这个主体身份问题,始终是人机合体技术所不得不面临的文化难题。


在现实之中,在“脑机接口”受试者中,这问题至今还没有完全显形,但已经迫在眉睫。我们的希望是:人的适应能力是非常强的。如果美容手术后的人能如此欣赏自己的“加强版”,那么人机合体的其他方式,也会让主体在感知中接受自我。

3 机身机心的硅基人

对“后人类”的第三种理解,更进了一步:拥有有机身体的碳基人(carbon-based human)“过时”之后,世界上将新出“硅基人”(silicon-basedentity),也就是肉身全被数字技术所需的原件取代。人类不得不与之共存于这个世界,此种新的智能体,或许会成为地球上比人类更有效率的生产者、工作者、创造者,甚至领导者。


硅基人,也就是全电脑人,又称数字人(HomoDigitus,或Digient),而是由计算机替代头脑,替代基因编码,因此我在另一篇文章中,称之为“异智能体”(intelligent alien)[23]。原先统称为“机器人”(robot)一词并不太合适。此词来自捷克语,原意为“工作者”,中译“机器人”有点误导,似乎内部全由齿轮连杆组成,类似工厂流水线上的“机械臂”。只是由于人的审美需要,或是科幻电影的需要,才蒙上了一层表皮。著名科幻作家菲利普·迪克(Philipk.Dick)的小说里写到人机战场场景:“一枪打得齿轮飞散开来。”[24]当年超前的想象也似乎陈旧得太快。


柯代洛(J.Cordeiro)认为,哪怕超人类,也不会是静止不变,而是随着技术的发展呈现出变异[25]。另一位后人类问题思考者马克斯·铁马克(MaxTegmark)称此种后人类为“生命3.0”:人类从纯粹的生物性演化升级到数字科技,而数字流不一定需要肉身器官。“这种生命形态可以同时大幅改变自身的软硬体设施,不用经历过去那种缓慢的演化,而能达到快速进化。”[26]由于其身体大多是芯片等数控单元,硅基人的身体形态我们目前无法预料,可能完全不需要人类样式的身体结构:不需要人类过于复杂的汲取能量方法,不需要人类的低效而危险的生殖系统,也不需要人的脆弱的肢体运动方式。唯一必需的是意义流(用于自身的控制,以及与外界的交流)必须有感知器官与符号发送器官。由于所用的媒介可能与人类很不相同,所以很难想象器官的外形。当然,也必须有信息加工器官以及意义产生的器官,类似人类的大脑,但其体积可能很小却效率极高,甚至可能外置身体,由电磁波遥控二者。


硅基人很可能不再有遗忘,人类的经验意义主体需要遗忘的帮助,用高度选择性积累方式形成,可能已经不再有用。甚至教育的选择性传递知识,也可能用数字下载,没有必要穷年经月培养。而数字控制的中心处理器,或许还称为“电脑”,已经从符号机器变成元符号机器,每个工作部分的电子元件,或许就能做部分意义思考,就像我们碳基人的肢体器官有单独的反应能力。由此,硅基人中心处理器加工的符号量,比人记忆中储存的数量大得多。一旦有元符号能力,符号升级的速度也会比人脑快得多。


到那一天,机器进化出超越人类的决策元符号能力,它可能为新的文化制定新规则。一旦硅基人自身获得了元符号的无限升级能力,或许会创造一个独立于人类的意义世界的元符号文化价值体系。无论如何,“数字人”将成为决策者。


拥有超强能力的“人机”,是新的社会领袖。“加载”或许昂贵(因为不需要那么多高效的硅基人)。硅基人的最大特点是既有超强学习能力(机器的信号加工),又有超强元符号能力(电脑的判断、裁决)。也许它们“出生”时就经过就下载了基础算法与已经积累的左右数据,分配了高功能的判断元语言。硅基人的优生学,只会生产一部分更为升级的“后代”,让个体的更新催动社会的发展。如此一来,数字人没有隐私,没有隐私就没有个性。目前的隐私丢失(人脸识别、信息打包等)已经造成重大社会问题。意义是主观与客观的交流,没有自己独特的符号意义处理方式,就没有主体性。


我们碳基人很为珍惜的许多东西,信仰、宗教、情感(爱与恨)都会消失,因为非理性、无效率。艺术,本质上是“超越庸常生活需要”的符号文本,也似乎没有必要存在。这些“感情”本来就是人类中心的产物,是人类需要的繁衍后代、集群求生、团体共同御敌过程中抽象出来的要素。我们很难苛责硅基人没有这种“人性”。或许更合理的预测是,硅基人会有我们很难想象其形态的“艺术”“信仰”“情感”出现。或许对于此种“后人类”来说,排他性的“抱团合群”的感情肯定会出现,只是当人类消除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心态,我们不会欣赏后人类产生类似的“感情”。


至于人们经常指出的,人工智能缺少“自我意识”,这问题没有那么神秘,从符号学来看,自我意识只是明白“自己在使用符号”。研究AI符号学的学者胡易容,也认为意识问题并不神秘,是人工智能的定义中的成分:“人类实际上是与一个自我的分身发生的交流游戏。当人类通过深度学习的方式训练人工智能的过程,当人工智能接入互联网的时候,它吸纳的就是人类的意识……‘懂得’我们的,不是一个机器他者,而是另一个自我。”到那时,现在人类所拥有的,基于肉身人需要的各种“人性”的表现,一部分会消失,一部分改变了方式,例如“自我意识”,只是我们再也无法用人类感情的标准识别而已。


实际上,由于人不会再有器官老化、机体衰退、病变或伤害,不再有死亡,那样也就不需要生育,爱情与亲情的胜利基础就不再存在。人类的代际进步,由电脑“升级”处理,“向死而生”的经历恐惧而存在,变成“向退化而生”的替代忧虑。非效率论的反思,非价值导向的犹疑,非目的的自我怀疑,就不会出现。我们经常读到“机器人自杀”的新闻,或许,没有“惜生”的反思活动作为刹车,它们真会“勇往直前”投向毁灭。据报道:俄罗斯的指路机器人Promobot IR77机器人居然一周时间之内两次试图从实验室逃脱,并且成功了。在第一次跑出50米,上大街造成了“局部交通瘫痪”之后,开发者对其进行过两次重新编程,却无法阻止它的再次成功出逃,只好打算拆掉了事[27]。还有家务清洁机器人Irobot Roomba 760自杀事件,由于清理玉米粥泼翻的地板,“不堪重负”,它爬到了厨房的电烤盘上,成功自焚[28]。这些都是可供一笑的阴谋论,或有趣的广告。如果硅基人会有如此的“个性化”选择,自我了断,它们或许将会创造一个我们能理解的文化。


我们唯一可以想象的是:它们的硅基身体更不容易受伤,也比人类的肉身更加灵活,“肉身”虽然不再,智能直接指挥的器官,效率远超于人类。哪怕它们尚未完全脱离所谓“弱人工智能”阶段,也比人脑的数据加工能力强大得多。所谓弱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这种划分源自著名语言哲学家塞尔(John Searle),他指出弱人工智能仅是对人脑思维的模拟,尚未能产生意识;而强人工智能,意味着被执行的程序本身就是思维的组成部分,计算机程序本身就是大脑(而非心智)[29]。看来硅基人已经开始从弱人工智能过渡到强人工智能,不过在根本性的存在样式上,硅基人依然是人类生命体的模仿,他们依然有一个“身体”。


很难想象这样一种硅基人会羡慕人的心理状态。在《终结者》(The Terminator)系列电影中,未来时代的超人类与人类发生地球争夺战,遇到人类有组织的反抗,于是超人类派出“终结者”穿越到现在,刺杀“未来”的人类领袖。结果却是终结者在与人类亲密接触中,发现了自己缺乏的东西,那就是人类的情感。当超人类发现这种感情的美好,他也被感动了。


很多思考者对人类与后人类之间可能发生的对抗忧心忡忡。当人工智能摆脱了人类的奴役,有了自主发展权之后,很有可能注意与人类“协商合作”,因为人类那时候已经成为弱者,成为缺乏存在价值的一种生物,身体生老病死易朽,使人的有限性会暴露无遗。电影《我,机器人》中似乎给出了人机合作的可能性:机器人群中,某些个体具有“自主性”的价值判断,并不认同机器人族群对人类的“暴力镇压”,虽然这些个体也没有完全倒向人类立场,做人类的附庸。影片结尾,这种和解立场似乎取得了上风,似乎暗示开拓新的生存模式的远景。当然这些都是科幻叙述中的想象情节,但是既然超人类尚未完全出现,人类设想这些可能性是必要的。

身心具虚的虚拟人

对“后人类”可以有第四种理解:人类身体进入更加新的形态,已经可以想象一种无器官、无身体的“虚拟人”(virtual entity),实际上当今世界,已经看到出现其初级形式。


德勒兹(Giles Deleuze)很早就想象过“无器官的存在”,他说:“对我来说,欲望不包含任何匮乏;其不再是一种自然的给定;它与一个运行着的异质性装配浑融为一;它是过程,与结构或起源格格不入;它是情动,与情感恰恰相反……特别是,它意味着一种内在性场域或一种‘无器官身体’的构建。”[30]一个无器官的身体,脱离了一切既定主体,正是德勒兹对未来人类之存在形态的想象。“无器官的身体”就可以不再受到任何机体束缚,以信息的纯虚拟态存在着。或许可以直接了当地说,无器官的身体才是后人类身体的最终形态,虚拟人可以无拘无束地、平滑地从赛博空间中的任意一点通向任意其他点。


德勒兹将后人类时代的主体化归结为四种“褶皱”(法文pli,英文fold),他强调的是变化的过渡方式。据他看来,莱布尼兹提出的单子论,认为世界是同一单子的不同组合方式,似乎被现代物理证明为千真万确。德勒兹却认为单子论是机械论的由来,他认为世界是各种“褶皱”形成的:肉身性褶皱、各种力之间关系的褶皱、知识或真理的褶皱、外部自身的褶皱。这四种褶皱是“器官欲望”的变化,似乎是无可怀疑的具体实在,实际上是同一历史进程不同的变化界面而已,最后会导致“无器官的身体”[31]。


这就给“虚拟人”的存在提供了一个出色的理论解释。玛蒂娜·罗斯布拉特(Martine Rothblatt)首先提出:这样一种后人类的终极形式是“虚拟人”,是数字技术催生的“去身性”后人类形式。也就是人类意识的彻底数字化、信息化,由此“告别肉体凡胎”。虚拟人就是纯数字人,“无器官”就可以实现“永生”。后人类能够取代人类的关键是,它们有人的各种意义行为和符号发送,却不一定需要一个笨拙而多灾多难的身体,因为,据罗斯布拉特说:“如果它们能像人类一样思考,那么它们就是人类。”[32]


这样一种纯意义性的存在,还能够称作一种“人”吗?网络空间问题的理论家迈克尔·海姆(Michael Heim)认为:“(虚拟实在中的)“虚拟”这个词,所指是一种不是正式的、真正的实在。当我们把网络空间称作虚拟空间时,我们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一种十分真实的空间,而是某种和真实的硬件空间相对比而存在的东西,但其运作则好像是真实空间似的。”[33]网络空间中的存在,只是人类理解必要的“比喻”。


后人类身体也在随着技术的脚步而延展;虚拟现实技术创造了虚拟世界,身体也便延伸到了虚拟世界。“我们如果视宇宙在本质上由信息组成,这些(虚拟)‘生物’就是生命体。”[34]虚拟人实际上存在于信息空间,“数字范式意味着物质世界逐渐数字化,它是虚拟和真实的结合,虚拟人的身体,既可以被认为与现实身体同样的真实:可视、可触、可感甚至可以自由互动,也可以处于不可见中,只是需要语言或图像符号形式来应对对人类感知”。


我们只是犹豫:假若意识能独立存在于虚拟世界,这样的后人类是否还能够被称为后“人类”呢?


当我们进入虚拟世界,其实就已经重新建构了整个经验世界的认知框架。舍普认为:“传统意义上的空间——康德所说的空间——是经历的先天条件:没有空间就不可能有在其中的经历。可是虚拟空间不同,它不是经历的条件,它本身就是经历。虚拟空间可以随着人们对它的探索而产生。它不但本质上是语言的空间,而且是在人们对它的体验过程中产生的。”[35]也就是说,虚拟人实际上是一种“纯意义存在”,意大利符号学家莱昂内称之为“潜形”(latent)的符号载体承载的意义构成[36]。


基于虚拟技术,任何智能媒介载体都可成为虚拟智人的“身体”,身体也不再是囚禁灵魂的牢笼,而是任何媒介中信息意义的集合。这样就使主体得到了自由和解放。同时,承载意识的各种媒介,不再是麦克卢汉所说的人类“身体的延伸”,而可以说是人类“意识的延伸”。在“万物皆媒”的环境下,或许虚拟智人可以存在于肉身有机体、存在于赛博身体、虚拟身体,但各种借居身体之间不再有本质区别,因为它们都纯粹是“信息的集合”。


以上关于“无身体器官的虚拟人”的思索,似乎是凭虚蹈空的狂想,实际上却已经开始出现雏形。首先出现的是一批“虚拟人网红”:2007年日本的虚拟歌姬“初音未来”被设定为永驻于16岁,具有固定的身高、生日、音域等,具有鲜明的人格化特征,但二维动漫风格的身体,并不是她生存的“身体”,她的“身体”是合成软件形成的光波;2014年,中国少女歌手洛天依也成为二维虚拟网红歌手;2016年4月,虚拟偶像、19岁的巴西裔模特米凯拉(Miquela)问世,于2018年登陆社交媒体,目前拥有160余万粉丝,她不仅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个人音乐专辑,还经常与众多名人或粉丝合框;2018年在中国乌镇举办的世界互联网大会上,新华社与搜狗联合发布世界首款虚拟人主播。


科幻电影中常将这一类虚拟人称作“连接人”,因为他们总是呈现为无体形的互联互通,即一种信息编码的文本,它们的身体和身份实为数据空间结构。此类科幻叙述中最典型的,就是《黑客帝国》三部曲:现实世界是由一个找不到实体,却又无所不在的“母体”(Matrix)所安排的“矩阵”,但这个居住着虚拟人的虚拟世界比现实世界更为现实,它无所不在,甚至在人们的思想之中。主人公(残存的人类代表)在对抗的,是一个程序:虚拟人能超越常人,因为它们是一个程序的虚拟存在,所以可以不断借用别的身体,可以无中生有地空间切换。这部系列电影虽然以藏身的人类反抗为主线,但是反抗的主人公尼奥本身最后也被证明是虚拟的存在。

人类世残迹(过去式人类)

第五种理解:人类的时代成为过去式,人类文明结束,地球换了新主人,而人类文明只剩下遗迹,地质变化渐渐把人类文明变成地层中的“人类世沉积”(anthropocene sediments),即将开始地球史,或许可以称之为“数字世”(Digitocene),它可能延展很长时间。在这个“数字世”,人类可能存活,只是作为“人类世”的盲肠式遗留,即进化的残存物。


当“后人类”充分发展后,人类时代已经消失,剩下的残迹在地层中形成了一个考古学,甚至地质学的遗迹:水泥早就风化,钢筋已经锈蚀,连人类制造的最耐久的物件——塑料——最终也被新进化出来的细菌分解。人类在地球上建设起来的宏伟辉煌的文明,到最后不仅成为历史,而且成为史前史。


“人类世”至今只是一个想象的“远未来”才有的地质史概念,但是本文描述的过程继续下去,很有可能出现的前景。这样一个世界会是地球的前景吗?“后人类”最后还需要人类引以为傲的巨量建筑群吗?如果硅基人和虚拟人成为世界的主流,的确这些蛮横粗劣的建筑,不会是“后人类”文明的必要的寄居之处。现有的人类生成物,到最后会变成地层残留物,这个看起来“悲观”的“末日后场景”,却或许是人类最乐观的结局。


“人类世”这个概念最早由1995年荷兰大气化学家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提出。2019年Nature报道,一个专家小组正在起草报告,准备2021年向国际地质委员会正式申请:地球已经进入新的地质时代。尽管人类文明在地表留下明显痕迹,但是人类被后人类彻底替代后,新的文明或许不需要如此的实物堆积。


恐龙在地球上的统治持续了近乎于永恒的1.8亿年,而人类从洞窟岩画开始的符号文明历史,只有4万年。人类会留下什么样的残骸堆积,取决于未来的观察者是谁。“后人类”中的“地质学家”,或是几万光年的时空过来考察地球的外星人?地质概念的“人类世”是否成立,要看他们找到的是什么样的残留物。


约7000年前人类农耕生活开始,人口增多,地表植被发生重大改变;4000年前人类产品材料变化,地层中出现陶器,织物、铜铁金属等;200年前,大工业时代开始,地层出现各种工业品与巨大的建筑;而75年前,人类用原子能做武器或工具开始,地层中出现放射性同位素。不过未来的观察者可能寻找另一种沉积物:他们可能留意寻找曾被称作“芯片”的小片硅,不是用于切割刺杀,而是用来存储数据,传送信息。


或许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会成为“人类世”考古发掘的重点,即“后人类”是如何渐渐演变出来的:地球经过了几个创新和开放的世纪,芯片集中积留的地层,是符号意义传播发达的世代。这个世纪的空间遗留物,大多是为符号意义交流而用,而并非纯粹的生命活动。从公元第三个千年开始,迅速从人类接手的,是一种新的生命体,即本文所推测的各种“后人类”形态演变,也就是说,本文讨论的奇异“前瞻”,可能是“数字世”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份回顾性考古报告。


工具与武器是人身体的延伸;媒介是人的符号表达与感知能力的延伸;电脑是人处理符号意义能力的延伸,而作为“后人类”智能体的AI,不再是人的延伸。它们渐渐获得足够意识,能力自主判断意义,甚至拥有“生存还是毁灭”的最高元符号决定权。一旦“后人类”不再是人类加上器官延伸,新型的生命居住于地球甚至其他行星。“人类世”就成为地质现象,因为它可能只是后人类的“数字世”的一个短小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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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载于《南方文坛》2025年01期

编辑︱王雪松

视觉︱欧阳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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