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是我在这个星球上抵达过的最靠近北极圈的地方。
尽管盛夏,雨天说来就来,极地的气场突然被掀开,温度骤降到10摄氏度以下。
我就这么被撂倒了,昏睡了两天两夜。
阿拉斯加的生猛,不仅在于天气,还存在于机场里、街边骇人的熊、断头的鹿、龇牙的狼。它们成为被凝固在时间里的切片。禁止带“防熊喷雾”登机的提示,全美国估计只出现在这里的机场。
还存在于杰克伦敦的故事里——哪怕他到了这里,只待了10分钟,也足以拥有绵延一生的波澜壮阔来书写生命的野性。
以及存在于被追杀到这里的因纽特人的基因里——苦寒如斯,他们以冰砌墙,茹毛饮血,繁衍生息。
在全面禁止猎鲸的时代,因纽特人还能被允许延续着古老的传统。
在当地,有一个“诺亚方舟”的番外。
上帝为了惩罚人类降下洪水,因纽特人没能逃进诺亚方舟,于是躲进了皮艇里。
当他们漂流到快要饿死的时候,一头鲸鱼前来献身,这是祭祀的开始。
于是,他们猎杀鲸鱼,为猎物祈祷。
鲸肉只有一部分被食用,其余部分被冰封进海里。
人类要和北极熊、北极狼等其他动物一同分享猎物。
当后者被端上餐桌,可能也就成为了因纽特人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鼻子终于通气了,但丢了味觉,仍然品尝不到最细腻的食材差异。
我吃了一口麋鹿肉做的香肠,闻到了蒜香,想象中味道应该像哈尔滨红肠。
Snow City Cafe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咖啡店,供应早午餐,蟹饼最有名,即使有人评价腥腥的,我也尝不出来。
那么,就去试试帝王蟹。
店员端上小臂长的蟹腿,引来隔壁桌小孩哥的惊呼:That’s the crab!
“耶丝,一替丝。”
紧实脆弹如上好的龙虾肉,是新鲜上赶着新鲜。
买单,加服务费一起120刀,比国内盒马生鲜还便宜。
不让中间商赚差价的办法,是直接来到原产地。
今天是8月的第2天,白昼被粘在这里。
凌晨四点,太阳先于我一步醒来。
安克雷奇博物馆里,来自西雅图的解说员介绍他在这里最喜欢的画。
他说,在长长的极夜,无数个下班的路上,他开着汽车,路上没什么行人。
太阳好像很老了,奋力地爬出来,晾出这样粉粉的荧荧微光,好像想要给你希望,但又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所以你能理解,当太阳全然盛开的时候,要赶紧找一片草坪躺下,在大地上写个大大的大字,储蓄上太阳给予的全部慷慨。
在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夏天将近20小时的日照,让老板们也能错峰上班。
有人赶上半晌,有人赶下半晌。
开到午夜的店,干脆就叫“午夜阳光”。
但我不确定老板会不会在极夜时换一个名字。或者仍然是它,权当作一种标本,用记忆赎回希望。
毕竟,希望在时隐时现时最强烈,生命力在衰退时最喧嚣。
科学家预测,2100年的夏季,北极将变成汪洋。
上帝降下洪水的惩罚终将一语成谶。
而现在,是2024年的夏天。
我的十八岁已经远去。阿拉斯加的生猛正在融化。残雪滞重地拖住山体,不愿意离开。
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成为人类献祭给文明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