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是我终于落地都柏林的理由。
虽然他22岁那年写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我只读过第一篇《姐妹们》,没有很喜欢,就放下了。
后来,我偶然得知钱佳楠为了写好英文小说,甚至将《都柏林人》全本背诵。她后来拿了2021年度、美国“欧亨利文学奖”。
于是,为了读懂乔伊斯,我就这么到了都柏林。
都柏林对我来说,是第二眼美人。
随处可见的街头涂鸦,“叶子”的味道弥漫,有着其他欧美大城市的通病;女性雕像局部被摸得锃亮的恶趣味、排队的人还络绎不绝;The Music Cafe并不能说好喝,我给了小费,却被店员礼貌告知店内不能用电脑,暗示我不要坐太久、影响他们翻台;看网友说都柏林偷窃猖獗、丢失手机后不愿再来……
但她的美,得灵魂契合。
我觉得如果“豆瓣”书影音有一个现实地理的具象,那应该是这里。
作为一个文艺中年i人,我走在老城的街头,不时出现的唱片店和多才多艺的街头艺人,咖啡馆鳞次栉比,甚至每个咖啡店的音乐都那么对味。
乔伊斯、托宾、卡莱尔吉根、王尔德等作家陈列在书店橱窗,配合出演的是“Life is too short to read a bad book"。
仿佛到了这里,只有阅读的质量才能关联人生的幸福程度。
在都柏林里city walk,我好像更能理解爱尔兰作家们认同归属的困境。
属于古希腊神话里的赫拉,拿着天秤站在教堂穹顶,旁边就是映射拜占庭遗志的教堂绿顶,而柏林的红砖墙上掠过了维京时代的海鸥。
还有更常见于日耳曼街头的黑啤。当地随处可见的啤酒品牌Guinness甚至拥有一个博物馆,它旗下有一个更闻名遐迩的创意——“吉尼斯世界纪录”。
爱尔兰在被英国统治长达一百多年的时期,矛盾更被激化。
历史上新教和天主教之间的冲突血流成河,而英国人多信奉新教,爱尔兰人多信奉天主教。
天主教传统要求教众恪守传统家庭人伦。而上世纪九十年代,神父猥亵男童女童被曝光。
你就能理解爱尔兰作家克莱尔吉根在《在水边》对传统家庭伦理的怀疑、托宾在《采珠人》里对宗教信仰的插科打诨,以及《布鲁克林》对夹缝中的身份无处落脚的认同困境。
而早在爱尔兰独立之前,乔伊斯就已经通过《都柏林人》结构了此处的瘫痪与死亡。
该书开篇的《姐妹们》中,老神父不小心打碎了圣杯而中风。他的两个姐妹照顾他直到去世。
从众人的谈话中,圣杯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物件,但老神父在其投射了自己的生命。
当圣杯被摔碎,老神父生命的意义也就荡然无存。
我很同意新周刊执行主编周可老师的解读,他认为《姐妹们》的主题是“通过死亡获得了自由”。
故事里,老神父的死亡不仅让照顾他的姐妹们重获自由,也释放了他。
死了,就没有办法再对自己打碎圣杯而耿耿于怀,意味着死亡的终点不会有另一个世界。这是乔伊斯对天主教信仰的批判。
我到了这里,已经能理解乔伊斯《都柏林人》,但仍然很难共情。
可能我和宗教之间有壁。
你无法两次淌入同一条河流。
你也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就像出生在这里的小朋友,可能很难想象,曾经这里的人们无法理解同性恋人,无法给出合乎道德的评判和法律上的身份。
一百年前,奥斯卡王尔德贪恋一个美少年,却引火上身,身败名裂。
他曾经在Kennedy’s打工,店墙外,是他写过的话,用时态区分圣人与罪人:
“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
我读到的意思也包括,认知的边界会影响人对好坏、对错、善恶、是非的判断。
而认知是会变的。
现在,彩虹旗已经刻在了都柏林的大街小巷。
人和人之间本来有壁,那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不能努力去理解另一个人、另一群人,那么,至少能否悬置你的喜好审判,扭过头去,先不去看他。
就像我到了都柏林,仍然不能共情乔伊斯、也并不喜欢他的《都柏林人》。
但这些都不能影响他属于这个星球上最重要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