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走进成长的过去

文摘   2024-09-11 10:57   山东  

捧读徐则臣的《纸上少年》,如同与过去的自己对话,那些鲜活的往事,在徐则臣的笔端汩汩流淌,浪花四溅,浇湿了记忆,依稀,朦胧,渐渐清晰起来。

关于“饿”

徐则臣在《一个人的天堂》的第一段写到了自己梦中的饥饿。徐则臣是运笔的高手,他这样写到:胃里伸出了一双渴望的手,饥饿终于叫醒了我。读到这儿,心猛地被戳了一下,瞬间我儿时的饥饿也被叫醒了。

到底什么是饥饿?作家张贤亮说,自己被活生生的“饿”死过,而且被送到了太平间,半夜冻醒,又活了过来;作家余华在《活着》中,写关进牛棚的医生长时间吃不饱,当被送到医院抢救产妇时,因为三天没吃饭饿得毫无力气,一口气吃了7个馒头,又喝了点水,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饱餐撑得无法走路,直接导致产妇大出血而死。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伤痕文学作品中,关于饥饿的描写屡见不鲜,人们用文字表达着生的挣扎与活的苦难,艺术化的饥饿描写,却是再真实不过。

徐则臣的饥饿,表面看来,与时代无关,因为他梦到饥饿时,正好是过年,用他母亲的话说,“大过年的,哪天不是吃到嗓子眼?”那为何还是饥饿难耐?文章给了我们答案,因为在徐则臣的孩提时代,离他家不远处有一个大商场,那是导致他饥饿的“罪魁祸首”。

在这篇《一个人的天堂》中,徐则臣不厌其烦,把自己对大商场的喜爱、好奇、贪恋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写,当小小年纪的徐则臣在大商场流连忘返时,他就会感到“无穷无尽的饥饿”,即使吃饱了,走进去仍然会抑制不住的饥饿,琳琅满目的大商场成了日后徐则臣记忆的闸口,一旦忆起,思绪便如同开闸泄洪,伴随着无法躲避而又横冲直撞的饥饿,成为了记忆里无比美好的“天堂”。

为什么吃饱了,到了大商场就会饥饿?文章给了两个答案:一是“馋”,小孩子哪有不馋的,更何况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一是“饿”,为什么吃饱了还饿?同样与时代息息相关,物质的匮乏导致饱腹之物仅限于米面、蔬菜,鸡鸭鱼肉这些荤菜难以端上饭桌。所以即使吃饱了,也只是填饱了肚子而已,因此当一个小小孩童走进大商场时,商场弥漫的美味和令人吞咽口水的各种食物,必然引得馋虫汹涌,饿意十足。说白了,还是物质匮乏所致。社会发展至今,还有哪个孩子走进商场会“饥饿”?如果拿徐则臣的这个故事与现在的孩子交流有关“吃苦”的话题,根本无法产生共鸣。时代的进步让物质极大丰富,人们已经忘记饥饿是什么感觉了,不过,我们都相信,适度的“饥饿”应该更利于人的生存和时代的发展。徐则臣没有给我们答案,他知道我们心知肚明,当我们回忆起那个“吃糠咽菜”的时代,我们同样充满感激之情。

关于“生”

徐则臣在《最后一个货郎》的结尾说到:“他不想停下,他知道自己一生的道路该怎样走到头。”

这句话用来作为结尾,就有了深远的意味。

货郎姓张,人们都叫他“老张”,徐则臣也叫他老张,老张走街串巷,摇的是“拨浪锣”,这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社会的发展导致“货郎”纷纷转行,都去挣大钱了,而老张仍然坚守着这份传统,即使到了后来,人们不再买他的东西,甚至不再在乎他的存在,他已经老得寸步难行,人们也没有心思搭理他。走街串巷的老张到了晚年落寞凄凉,实际上他并不缺钱,而且子女也很孝顺,但是,他仍然走街串巷,做着货郎事业。

徐则臣却对货郎经常充满期待,因为货郎能给他带来惊喜与快乐,满足一个小小孩子内心对这个世界小小的渴求。

货郎看着徐则臣从小到大的成长,徐则臣也看着货郎一天一天的老去。在人生观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孩提世界里,是货郎给了徐则臣关于“生”的思考。所以他说,老张知道自己一生的道路该怎样走到头。

“该怎样走”和“该怎样走到头”,完全不同。

“该怎样走”,是一种对信念的坚定和执着,是一种人生价值的追求与守护,如孔子,游说各国实行仁政而不得,则退而布道施教,让自己的思想代代相传,虽然行走的道路曲折崎岖,但是初心不改,至死不悔。“该怎样走到头”,则带着一种悲怆与决绝,当同行纷纷转行,甚至有的发家致富,名利双收,而自己仍然在行业式微、无利可图之际,选择了坚守,这份坚守带着一种看似的愚昧,而再看一下,就能看到些微人性的光芒了。

“人和每一棵树,每一株麦子一样,是大地的一部分。夜包裹着你,月光包裹着你,夜、月光、你、这个世界,不可分离。”这是《天黑以后》中的一段话。当我读到这段文字时,很自然想到了货郎老张,他就如同一株麦子,干旱也罢,洪涝也罢,用自己的坚韧、顽强,抵御来自大自然的炙烤与侵袭,最终落叶归根回到自然的怀抱,成为沃土的一部分。老张的一生走到头,也走不出惊天动地的精彩,也走不出世人孜孜以求的价值和意义,即使人生到老,老张的人生意义也无法拔高,在徐则臣的笔下,老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那为什么徐则臣不吝笔墨,为老张著书立传?或许,就是因为那份朴素中的坚守,给予了徐则臣最为朴素的人生观。

关于“死”

一个小小孩子,怎么会想到“死”?

在阅读《纸上少年》时,我却明显地感觉到了徐则臣对于生命的恐惧,当然就是对于死亡的惧怕。

母亲在地里忙农活,姐姐已经把晚饭做好,但是母亲还是没有回来。夜已深,只有七岁的徐则臣担心母亲有什么意外,独自一人去找母亲。路上要经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而那片芦苇荡,还藏着父亲因为暴雨而躲在此处的胆怯与慌张,小小的徐则臣,就这样带着父亲的恐惧和世事的无法预测,走进了那片骇人的芦苇荡。

当莫名的恐惧毫无来由地袭击了小小的徐则臣,他就想到了“死”,他说:“有关死想得很多,没有排除任何一种我所知道的死法。”这时候的徐则臣只有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在他的人生观还完全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还不知道生死为何物的时候,还可以悠闲地躺在乱坟岗阅读武侠小说的时候,想到了各种死法。当然,这只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极端心理,这个七岁的小男孩后来没有找到母亲,原路返回时,就有了一种豪气:“我想,走过了这黑夜里的芦苇荡,任何恐怖的东西对我来说对无所谓了。”小小男子汉气概竟然令我肃然起敬,这仅仅是个七岁的孩子啊,怎么就有着如此丰富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教会了他,去认识自然,认识人生,认识自我,并能拯救自我?

我小时候也经常走夜路。独自出门少,多数是结伴而行,所以,对黑夜的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在我17岁的时候,走过一次夜路,大约是在晚上一点左右,骑自行车回家,那一晚上月光皎洁,骑行在路上,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带给自己的害怕,只是偶尔有风吹过,野地里的庄稼轻轻倒伏,发出沙沙的声响,远远望去,黑黢黢地在蠕动,的确令人毛骨悚然。但是当时的我,毕竟已经17岁,恐惧只是一闪而过,而且正处于一身反骨的年龄,对怪力乱神毫不畏惧,但那段夜行路的经历,仍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这样看来,徐则臣在七岁的时候,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死亡之旅,但是,我在阅读时,从徐则臣的字里行间,感受到的,是徐则臣对那段经历由衷的感激。

关于“元认知”

童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作家,即使普通人也愿意回忆童年,对童年眷恋难舍?

跟着徐则臣的笔触,我们回到了他的童年,他的童年与我们的童年那么相似,一块儿饥肠辘辘,一块儿眼珠圆瞪迷恋外边的世界,一块儿胆战心惊,一块儿眼神充满恐惧不敢独自一人夜行……这些似曾相识的故事,让两个从未谋面的人产生了共鸣,往回看,童年作为人生的起点,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这又是为什么?

后来,阅读一些理论方面的书籍,接触到了“元认知”这个词语。元认知,就是对认知的认知,再细致点说,就是对自己认知行为的管理和控制。具备了元认知能力,就意味着具备了走向优秀的能力。从《纸上少年》的字里行间,我们能看到徐则臣潜意识中要表达的东西,或许,他写作时,根本没有想到元认知这个词语,但是,他在写“饿”时,写“生”时,写“死”时,并没有停留在简单的思维认知和对儿时往事的浅显表达,作家对生活的窥探,是通过生活的复杂多变而给予自己思想的关照。作家写东西时,积淀了很久之后,或者有了很久的积淀,才一吐为快的。所以,我们在阅读这些文章时,都能感受到作家情感深处思想高处的不同,他们深刻而清醒,拨云见日的能力远远超出常人。他们用行云流水的文字、四两拨千斤的笔触,完成了对生活的思考。

徐则臣的儿时生活,好玩,自在,没有约束,更没有耳提面命,在自然的纯粹中,慢慢成长,生活是最好的老师,而徐则臣成长过程种清脆的拔节声,是对生活最好的回馈。徐则臣年纪轻轻,就能从一种情绪中迅速脱离,走出阴霾走向积极。这样看来,儿时的生活虽然贫瘠,虽然单调,虽然经常独自一人面对未知,但是,正是这个环境的真实、朴素、纯粹,成就了后来那个能够坦然面对风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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