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鉴赏|《荷塘月色》中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

文摘   2024-11-11 19:46   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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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安格唱过一首歌,叫《爱与哀愁》,有这么几句歌词:爱与哀愁对我来说像杯烈酒,美丽却难以承受。每每阅读《荷塘月色》,我就会想到这句歌词。

美文《荷塘月色》是各个版本教材的必选篇目,可见其培养学生语文素养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但是,有个现象我们不能回避。很多学生学完了《荷塘月色》却不知道学了什么,文本内容一看就懂,不求甚解,浮于表面;比喻通感学了不少,但是不能学以致用,过段时间再提通感,脑袋空空。备受推崇的经典之作,学生学习做不到水过留痕,审美能力的提高更是空想虚谈,这是一个很值得重视和反思的问题。

当代语文素养是一种以语文能力为核心的综合素养,主要包括“语言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等四个方面。我认为,我们应该充分挖掘《荷塘月色》的育人价值,充分发挥其美育功能,让其“美”得其所,实现审美的鉴赏与创造。

-文献溯源-

【王国维《人间词话》原文】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彭玉平《人间词话》译注】所谓有我之境,强调观物过程中的诗人主体意识,并将这种主体意识投射、浸染到被观察的事物中去,使原本客观的事物带上明显的主观色彩,从而使诗人与被观之物之间形成一种强势与弱势的关系;所谓无我之境,即侧重寻求诗人与被观察事物之间的本然契合,在弱化诗人的主体意识的同时,强化物性的自然呈现,从而使诗人与物性之间形成一种均势。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都是从物我关系而言的,并非是“有我”与“无我”的绝对有无之分,因为无论何种观物方式,“我”始终是存在的,无“我”便无法展开真正的观物活动了。

无我之境中的主体意识仍是存在的,只是不对具体外物发生支配性的作用而已。因为个体意识的退隐,所以此时之“我”几乎等同于一“物”,故“我”观“物”,“物”亦观“我”,彼此是一种互观的状态。王国维举了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和元好问的“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诗句来作为无我之境的典范,即意在说明悠然采菊的陶渊明与南山之间是互相映衬、彼此点缀的关系;而在澹澹寒波与悠悠白鸟的背后,同样立着的是一个与此情景宛然一体的观物者。在这样的一种境界中,具体的物我之间没有矛盾,不形成对立,强弱关系淡漠了,物性却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体现。

有我之境中的主体意识十分突出,王国维虽然没有对主体意识的具体内涵作出说明,但从他所举的欧阳修的“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和秦观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词句来看,明显是侧重于悲情的表达了。欧阳修词句中人与花的矛盾,秦观词句中人与孤馆、春寒、杜鹃、斜阳等的矛盾,都尖锐地存在着。所以词中的意象无不渗透着词人的情绪,或者说词人的情绪完全洒照在这些组合意象之中。词人的情绪覆盖了物之质性。

- 美的历程 -

顺着王国维的思路,找一找《荷塘月色》中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

《荷塘月色》前三段,作者的主体意识十分突出,文中的意象无不渗透着作者的情绪,“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这是作者的假设,日月交替,岁序更新,这是大自然的轮回,为什么在作者的心里,就该另有一番样子?主体意识的强势,说明意象已经不再是自然之物,是作者情绪的创造。

第二段景物描写的笔墨很多,“寂寞”一词用在了“夜晚”上;最后一句是作者情绪的直接流露。今晚有淡淡的月光,所以就很好。作者的情绪一下子就覆盖在了自然之物上。这一段的“寂寞”“淡淡”都是作者情绪的物化,主体意识得到了鲜明的表达。

第三段作者的情绪由“颇不宁静”渐趋平静,“复得返自然”后,作者被夜晚的宁静平和,甚至被荷塘周围寂寥漆黑所营造出的虚无空寂所吸引,不自觉地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情绪的消解与暂时的忘却,使得白天的樊笼突然消失,作者如同赤壁矶的苏轼,与江月共存天地之际,感觉到“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时,作者找到了自我,给自己松了绑,言行上有了空前的自由,发现自己可以在一条直线的两个端点自由游走,今晚,游走到了独处的端点,开始“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

前三段,从美学的角度来说,是“有我之境”所创造出的“美美与共”。小煤屑路、月光、柳树等一直客观存在着,但是由于作者“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它们带上了明显的主观色彩,也就是王国维所说的,“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当作者将自己的情绪洒照在外在事物上时,不仅自己的情绪有了转移,而且大自然的平和、沉静逐渐消解了淤积已久的心结,提供了情绪释放的出口,促使作者走向和解,由外到内,反观自我,成了自己的主宰,不再被环境所左右,这是一次情绪管理上的很大胜利。

 

《荷塘月色》的第四、五段,作者从世俗生活中摆脱了出来,进入了“无我之境”,主体意识退隐了,所以此时之“我”几乎等同于一“物”,故“我”观“物”,“物”亦观“我”,彼此是一种互观的状态。作者先写荷叶,出水很高,是亭亭的舞女的裙;后写荷花,洁白圆润,风姿绰约,姿态各异;接下来荷香的描写,以渺茫的歌声凸显荷香的清幽动人;荷波则因为“一丝的颤动”,闪电般形成一种流动之美。

作者的视角轻轻上扬,荷塘上的月色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月光如水,姿态轻柔,触感熨帖;轻雾如牛乳,如轻纱,笼着荷叶和荷花,朦胧雅致的美跃然纸上;月光隔着树木照下来,黑影斑驳,但细长柔软的柳树有了倩影,占尽风情。眼前夜色光影交错,如诗似画,如梦似幻。

这两段,除了第五段作者插进一句评论“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是别有风味的”,其他内容,作者抽离了出来,不再对客观事物进行支配,而是达成作者与被观察事物之间的本然契合。此时作者的心情达到峰顶,所描写的自然之物也就显现出作者心中最美的状态,此刻,作者实现了“注意力的集中和绝缘”(朱光潜),他在审美的世界中忘记了现实,在“无我之境”中实现了美的创造。

 

当作者离开荷塘和月色,目光转向荷塘四周,就慢慢从美的幻境中回到现实,第六段作者写了荷塘四面高低远近的树,一例都是阴阴的,写了一带远山,隐隐约约;写了路灯光,无精打采;写了蝉声和蛙声,很热闹,是为了引出“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凄楚躁动的心境。

第六段,作者再次回到“有我之境”,主体意识和客观事物的矛盾开始升级,促使作者完全回到现实,现实的苦恼取代了“无我之境”中的欢愉,现实无法逃避,只能面对,当直面现实时,作者的情绪势必覆盖在客观事物上。

荷塘的梦境只能提供短暂的逃离,现实的困境却是真实的存在,个人力量无法解决,又心心念念放不下,所以,作者怀古追昔,穿越古今,意欲找到精神的栖息地。但是作者所思所想皆与“莲”有关,虽然在古代的习俗中再次与“美”相遇,但是再美的追忆也解决不了现实的精神困境,最终作者回到了家门口,“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作者的现实苦闷无法消解,而且更是有了一层无法言说的压抑。

 

朱自清应该是懂得王国维的境界说的,借助客观事物用文字艺术化地呈现出了自己的情绪以及其中蕴含的美学。《荷塘月色》是文学创造,作者不可能在自己真实的生活中“描摹”生活。此文创作于1927年,从时代背景来说,与上海的“白色恐怖”事件有关联,如果只是关注时代背景,对文学作品的赏析就窄化了,偏颇了,就如赏析屈原的《离骚》、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时代背景不可忽视,毕竟任何文学作品都是时代的产物,但是,文学经典是超越时代的,当我们从文学的角度鉴赏文学作品时,我们就会更多的关注到“人”,关注到“美”,关注到文学跨越时代的价值。

《荷塘月色》课后“学习提示”建议“应该多朗读,边读边沉浸到月色清淡、荷香缕缕的意境中去,品味那种优雅、朦胧、幽静之美”。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美”本身是抽象的、见仁见智的存在。有的人品味到优雅,有的人品味到朦胧,有的人品味到幽静,有的人可能什么也品味不到。朱光潜说:“真善美都是人所定的价值,不是事物所本有的特质。离开人的观点而言,事物都浑然无别,善恶、真伪、美丑就漫无意义。真善美都含有若干主观的成分。”所以,教学过程中,引导学生进行美的鉴赏,触动学生的心弦,去发现美,感受美,而不是告诉他这篇文章的美是什么,我们要通过学习掌握这种美。美哪有什么具体的表现?生硬武断的教学方式只会让学生丧失鉴赏美和创造美的能力。黑格尔说,美与真是一回事。如果丧失了“美”的鉴赏力,对“真”是否也会带来伤害?


“美”可以说是最没有用的,它不能解决任何现实问题,但它是避免精神流浪最好的良药。古人有“澄怀观道”一说,提倡我们挖掘心灵中美的源泉,胸襟廓然,脱净尘渣,提供审美的主体条件,然后,用审美的眼光,深深领悟客体具象中的灵魂、生命,凸现一个审美客体。进行美的鉴赏,需要具备一些条件才能完成,以“境界”说来梳理《荷塘月色》中的美学要素和体现,进行美的鉴赏,是落实语文学科素养教学的一种更好的体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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