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重构 | 从“留别诗”角度赏析《梦游天姥吟留别》

文摘   2024-10-17 10:41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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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缘起

2024年6月7日,《中国教育报》发布《2024年全国高考语文试题评析》,评析的第二条“激发科学探究的创新活力”中明确提到:鼓励综合的开放的学习方式。具体说明如下:

今年试题有两大显著特点。一是阅读材料体现出跨学科的综合性,意在引导基础教学进一步打破学科壁垒,注重各类基础知识的融会贯通,培育学生跨学科的意识和视野。……二是试题答案体现出多角度的开放性多道试题给出了多种答题的可能,鼓励学生独立思考、表达自己的真实见解,将学习重心放在提高思维的严密性和表达的准确性上,而非对答题套路的机械记忆。新课标I卷第9题要求学生分析作者是否做到了文中所说“不愿在回忆往事时为放牛‘赋予意义’”,新课标I卷第22题要求学生分析“恢复疲劳”的说法是否符合逻辑。参考答案都给出了两种不同的观点,并特别说明,学生还可以有其他观点,只要言之有理,都可以得分。这两个特点既是对往年命题思路的延续和发展,也是未来高考语文的发展趋势之一。

“高考评价体系”由“一核”“四层”“四翼”构成,“一核”“是高考的核心功能,即“立德树人、服务选才、引导教学”。高考试卷中开放性题目的设置,对教学引导性很强。尊重思维的多样,尊重符合逻辑的表达,这需要我们教师先行一步。

探究过程

“唐玄宗天宝三载(744),李白在长安受到权贵排挤,被放出京。第二年,他即将由东鲁南游吴越,写了这首描绘梦中游历天姥山的诗,留给在东鲁的朋友。所以也题作《梦游天姥山别东鲁诸公》。”

这是教材课下注释的内容。不论是从题目,还是从注释来看,《梦游》一诗,是一首“留别诗”。就《梦游》诗体而言,传统观点多是“记梦诗”“游仙诗”,这是因为诗歌内容主要是写李白游历仙山的梦境。不过,题目和课下注释明确点明,《梦游》也是“留别诗”。

概念解读

记梦诗:以记录梦境为主,饱含诗人生活感慨、家国情怀、美好理想等丰富的精神内涵,往往“以叙事来抒情”。

游仙诗:以遨游仙境为主,善用夸张、拟人、象征,具有浪漫色彩,内容多以求仙长生或是愤世嫉俗为主,往往表现超越世俗社会局限的思想。

留别诗:指诗人自己要远行,做诗文赠送给亲友。情感多为离愁别绪、感激亲友、感叹人生等。

留别诗典例

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水深情更深,李白用夸张和衬托手法,化虚为实,表达两人之间的深情厚谊。体现了李白豪迈飘逸的真性情和极致的浪漫情怀。

孟浩然的《留别王维》、刘过的《念奴娇·留别辛稼轩》都是留别诗的代表作。《留别王维》表达失意后的牢骚,抒发归隐之意;《留别辛稼轩》倾诉落拓不遇的感慨,萌生归隐之心。

留别诗与送别诗,一“留”一“送”,写作意图、“读者意识”不同,不能混淆。“留别诗”远行的是自己,感慨自我超越感激亲朋;“送别诗”远行的是亲朋,祝愿亲朋超越自我抒怀。

《梦游天姥吟留别》教学重构

01

题目解读

“吟”点明诗体,属于“歌行体”,“歌行体”中国古诗的一种体裁,格律、音节比较自由,多叙事。

“梦游天姥”是诗歌内容。梦中游历天姥山,有情节,更有悬念,令人浮想联翩,李白不仅诗才绝世,更是悬念大师。

“留别”点明了这首诗的写作目的:留给东鲁的朋友。

问题来了:题目一分为三,各司其职。诗体、内容、目的,哪一个是重点呢?

“吟”这一诗歌体裁,是“必备知识”,是教学重点。

“梦游天姥”是诗歌内容,是分析鉴赏的重点。

“留别”是写作目的,从教学现状来看,基本淡化处理。

02

回顾历史评价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飞渡镜湖月”以下,皆言梦中所历。一路离奇灭没,恍恍惚惚,是梦境,是仙境(“列缺霹雳”十二句下)。托言梦游,穷形尽相以极“洞天”之奇幻;至酲后,顿失烟霞矣。知世间行乐,亦同一梦,安能于梦中屈身权贵乎?吾当别去,遍游名山,以终天年也。诗境虽奇,脉理极细。

唐之后,评价甚多,只撷取具有代表性的清代沈德潜一说。从此说可以看出,历史对此诗评价以“梦境”之内容和“安能屈身权贵”之主题为多。

传统教学设计也多遵循“诗境虽奇,脉理极细”这一说法。备课多着力于思路“梦前-梦中-梦后”、手法“瑰丽的想象、浪漫的夸张”、内容“梦游前倾慕天姥山、梦游中登仙山见仙人、梦醒后长叹抒怀”、主题“追求自由、蔑视权贵”这四个点,进行设计铺展,衍化出自己的教学构想,很全面,也很精彩。《梦游》这首诗,太出人意表,立意高妙、手法奇绝,随便抓住一个点,都能设计出精彩纷呈的课来。

03

几点新思考,以及疑问

1.第一段,李白用比较衬托的手法,写出了“天姥山”的“境”(云霞明灭)、“大”(连天向天横)、“高”(势拔五岳掩赤城、对此欲倒东南倾)。从描写内容来看,天姥山是现实的、可见的、人人可以到达且能够攀登的,不是瀛洲“信难求”。瀛洲,古代传说中的东海三座仙山之一,与蓬莱、方丈齐名。这一段意境开阔,笔法雄奇,但是,也产生了一个问题:李白游历为什么不选择“瀛洲”,而是选择天姥山?从“游仙诗”的角度来说,“瀛洲”是首选。有人可能会说,李白已经告诉我们瀛洲“实在难以找到”,才选择了游历天姥山。可是,这是文学创作,文学世界与现实世界不同,文学世界可以弥补现实世界的缺憾,如游仙诗鼻祖东晋文学家郭璞,其《游仙诗》就借游历仙山蓬莱而抒发对现实的不满。依据李白放浪形骸、凛然尘外的性格,选择瀛洲,来一次真正的畅游仙山,与仙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多潇洒超脱!但是,李白在文学世界还是选择了真实存在的天姥山,答案是什么呢?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唐玄宗天宝四载(745)秋,杜甫与李白在鲁郡(今山东兖州)见面。杜甫兴从中来,提笔写下《赠李白》,“饮”之“痛”、“歌”之“狂”,可见李白当时情景,“空度日”“为谁雄”,则是对李白的叹惋:李白你虽心雄万夫,而何以称雄?虽有济世之才,然焉能施展?从杜甫的追问中可以侧面看出当时的李白仍然壮志在胸,渴望重用。

这样两相结合,可以回答刚才的问题,李白之所以选择天姥山,是因为现实的理想使然,或者说李白世俗化的理想追求使然。李白,即使再傲骨嶙峋,也终究无法放下现实,放下世俗的功名利禄。

2.第二段,这一段李白完全打开了自己的想象力,在尘世与仙境中自由穿梭,在梦境与现实中寻找自我。李白瑰丽奇绝的想象如同鲲鹏的双翼,载着自己“一夜飞度”,如同敦煌飞天,轻盈潇洒,壮丽热烈。此时的李白是忘我的、投入的,甚至有点疯癫的,这一点与我们的心理完全相同,试想,当我们一旦有了某种理想,跃跃欲试之际,是不是内心被各种美好充满?当美好降临,我们是不是无比自信且动力十足?这样看来,李白是“诗仙”,也是我们一样的凡人。

 到达“剡溪”之后,李白精神上先与谢灵运会晤了一番。李白此处为何一定要提到谢灵运呢?仅仅是因为谢灵运喜欢游山玩水,游历过天姥山?我认为这样理解有些肤浅了,李白写这首诗,不可能随便用典,我们知道,用典的特殊性在于,典故里的人与诗人只有精神共鸣,才能发挥作用。如东坡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以周瑜为例,如稼轩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提及廉颇,都是因为思之慕之,能够借古人写自己才使用的。钟嵘评价谢灵运“才高词盛”,李白与谢灵运在才华、性情上,相似度很高,正是因为这份精神上的共鸣才让李白写至此处,非用谢灵运一例吧。

接下来,李白开始攀登,一开始,气定神闲,轻松欢愉,后来到了半山腰,在层峦叠障中迷了路,但心情仍然不错,迷恋着花,依倚着石,夜晚来临,熊咆龙吟,深林颤栗,有了一种仙人来临前的威严;然后,云烟弥漫、仙府石门洞开,李白在梦境中终于走近了他向往已久的仙境,看到了辉煌流丽的神仙世界。李白正在望着近在咫尺的仙境叹为观止时,却在一阵惊悸中醒来。

问题又来了:为什么李白非要这样构思:自己见到仙人时,一定要醒来?为什么不接着写下去,与仙人称兄道弟,肆意狂欢?

天宝三年,李白赐金放还,远离京城,才有了这次漫长的游历,游历到东鲁,被友人盛情款待,对于政治失意的李白来说,这是一次很好的自我修复的过程。但是李白在长安遭遇权贵排挤的痛苦经历,不可能因为盛情相待而遗忘;自己的政治理想,也不可能在游历中消解。李白被唐玄宗征召入京,激动地写下“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被朝廷排挤抹黑,悲抑地写下“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被赐金放还八年之后,豪迈地写下“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些诗句连成一条线,让我们看见了李白的心路历程,李白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政治抱负。再回到上一段的问题,为什么李白此刻一定要让自己醒来?这首诗是李白自己创作的,他完全可以让自己在梦中大展宏图,梦想成真。但是,李白没有这样写,而是非常清醒地让自己从梦境中的仙境,回到了现实中的“长嗟”。

回到“留别诗”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能找到答案,因为这首诗是写给东鲁友人的,李白在诗中幻化了现实,指向了朝廷(仙人盛会),演绎了自己官场的起起伏伏,即使文学作品可以艺术化,但也不能失真,而且,自古以来,“诗言志”,诗歌的功能是抒发情感表达情怀体现思想的,而情感思想,怎么能造假?

弗洛伊德说,梦是一个人与自己内心的真实对话。《梦游》中的李白与现实中李白,来了一场拉锯战,或许,梦中的李白,多么想进入仙人的世界,而现实的李白,冷漠地告诉他,这完全不可能。因为现实一旦发生,就不可更改。

回到现实,即使“魂悸”,即使“恍动”,也会让东鲁友人,觉得李白抗打抗压抗造,还是那个既浪漫峭拔又现实世俗的李白。

第三段,李白起笔写“世间行乐亦如此”。这句话中的“行乐”有三重意思:一是“梦中游乐”,一是“宴别之乐”,一是“人生之乐”。“梦中游乐”,即第二段写的梦游天姥山之乐;“宴别之乐”是因为古人喜饯别,李白之远离,践行自不可少,推杯换盏之乐,自是有之;“人生之乐”是指李白的人生态度,李白的人生观中,儒道皆有,如这一段中的“白鹿”,就是道教神兽,体现了道教思想,李白的诗歌,总是弥漫着一股超然出尘之气,道教思想经常占了上风,体现出李白的峭拔脱俗。

这一段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是千古名句,被世人推崇备至。如上文引用的沈德潜的评价,代表了大众观点。在封建王朝等级森严的制度之下,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权贵”的至高无上,形成了一种畸形的人际关系。尤其是有思想又清高的文人墨客,对待“权贵”是爱之恨之,也有骨气傲然如李白者,不事权贵,行乐世间。(实际上,李白也做不到。)

漫长的封建社会,官场文化深入人心,形成了“集体无意识”,加之文人思想与政治话语经常针锋相对,所以,当人们看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样解恨的句子,自是将之作为重点。

问题来了,这是重点不错,从整首诗的角度来看,难道李白临别,只是告诉东鲁友人,我不可能侍奉权贵,你们放心?关键是李白因为不侍奉权贵,已经被放逐出京!

这一段中,有一句我们不能忽视,即“古来万事东流水”。既然万事皆东流,我们该怎么办呢?李白的答案是,“世间行乐”。

我们不要把“世间行乐”误读,不要按照现在世俗社会的理解去观照李白,在我们的现代语境中,“行乐”往往带有贬义色彩,传递出来的是一种不思进取、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说白了,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表现。李白在《梦游》中的“行乐”,既是他自己人生观的一种体现,李白之所以自成一格,豪迈飘逸,与他的人生观密不可分,这是他受后人喜爱推崇的加分项;又是他安慰友人所折射出的豁达粗犷,要远游了,表现出“结发事远游,逍遥观四方”的豪迈为自己壮行,让友人放心,总不能写“远游眼底故交少,晚岁人间乐事稀”让友人担心吧。

这样看来,立足“留别诗”,诗歌的主题就更加丰富了。在传统解读的基础上,可以加上对“行乐”的客观分析,以此体现李白的思想和写作这首诗的目的。

小结及倡议

茨威格说:文学的深层意义,就是对生命本质的无穷探索。李白通过文学构建的梦境探索自己。我们通过李白的作品探索李白。不论谁探索谁,过程都是艰难的、不确定的、不断推翻重来反复求索的。李白在自己构建的文学世界里,对自己进行了一次深度剖析;我们品读《梦游》,在尊重传统评价的基础上,对李白和文本进行了一次符合逻辑的重构。

文本的解读和结论的得出必须符合逻辑,这需要我们具备文本意识,更需要不断打破壁垒,构建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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