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联读|《念奴娇·赤壁怀古》《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横向探秘

文摘   2024-10-27 18:10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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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世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如何讲解,才能真正走进文本,读懂诗人,与作品产生共鸣,从而“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传统教学中,这两首词作一般是单篇学习,纵向研究能有效保证文本的完整性,利于教学目标的设定和教学反思的闭环。诗歌内部各种情感的冲突与平衡,能赢得师生情感真实程度和深刻程度的加强。不足之处是两首诗歌没有打通沟通渠道,形成横向比较阅读的语境,思维的立体空间无法建立,激烈的思想碰撞没有产生的基础,新鲜的、令人兴奋的问题难以激发,文本的理解似乎一直原地踏步。

孙绍振教授一直提倡,文学作品的赏读应该从“审美”走向“审智”,就这两首词作赏读而言,“审美”“审智”都是重点,将两者进行文本联读,纵横开合,纵向以审美为主,横向以审智为主,打破刻板印象形成的壁垒,激发质疑思辨的兴趣,保持阅读的新鲜感和未知性。艺术的生命在于更新,我们阅读经典,应努力发现艺术作品仍被隐藏的惊喜。

两首词作的相同点

1.题材相同:咏史怀古

2.词风相同:豪放风格

3.手法相同:运用典故

4.情感相同:怀才不遇

两首词作的不同点

1.创作背景不同

《念奴娇》创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七月谪居黄州时,苏轼四十五岁,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已两年余;苏轼由于诗文讽喻新法,为新派官僚罗织论罪,内心忧愁苦闷无从述说,四处游山玩水放松排遣。

《永遇乐》创作于宋宁宗开禧元年(1205年),辛弃疾六十六岁,当时韩侂胄执政,积极筹划北伐。闲置已久的辛弃疾于1203年被起用为浙东安抚使,1204年春,受命担任镇江知府,戍守江防要地京口。辛弃疾认为做好充分准备才能北伐,绝不能草率行军。其意见没有引起南宋当权者的重视。

2.运用典故不同

《念奴娇》用周瑜典故,表达自己远大的政治抱负,但事与愿违,被贬至黄州,倾慕古人的同时,反衬仕途落寞,壮志难酬。《永遇乐》用典五例。用孙权典故表达对保家卫国、收复失地的英雄的怀念,间接批评南宋统治者偏安江南的无能;用刘裕典故象征辛弃疾北伐的勇气决心,体现对北伐的推崇和对南宋统治者的不满痛惜;用刘义隆典故揭示辛弃疾反对草率冒进,警示当政者要谨慎行军;用拓跋焘典故直指现实:沦陷区的人民已经安于异族的统治,竟至于对异族君主顶礼膜拜,以此正告南宋统治者,收复失土刻不容缓;用廉颇典故说明自己的遭遇,表达报国无门的悲愤。

3.情感态度不同

从《念奴娇》的创作背景可知,苏轼被陷害遭贬谪,贬至黄州任团练副使,这是一场严重的政治灾难。余秋雨在《苏东坡突围》中说,“像苏东坡这样让中国人共享千年的大文豪,应该是他所处的时代的无上骄傲,事实恰恰相反,越是超时代的文化名人,往往越不能相容于他所处的具体时代”。“乌台诗案”中的各种细节,如朝廷官僚如何陷害、自己如何被惩治等,在《念奴娇》中没有提及,不满愤恨的情绪也没有流露,这一点在《赤壁赋》中也难寻痕迹,按理说,同僚排挤、朝廷降罪,贬谪出京,心中块垒积郁,不吐不快,且《念奴娇》是豪放词作,至情尽兴处呼告而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而《念奴娇》中,我们看到的只有苏轼,立于江岸之上,凭吊古战场,追忆风流人物,感慨怀才不遇,这究竟是为什么?

值得探究回味。

在词作最后,苏轼写道:“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对于这几句的思想情感,众说纷纭,消极说积极说都有。与《赤壁赋》联读,发现一词一文,结构、内容上有几多相似之处,词写到周瑜,文写到曹操,均为盖世英雄;词的尾部写祭江月,文的尾部写“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是造物者之无尽藏,吾与子之所共适”,因此客(主)喜而笑,洗盏更酌。一词一文,遥相呼应,情感上可以自洽,所以后人说,晚年读苏轼,豁达、释然、此心安处是吾乡。《念奴娇》的结尾,就有了强有力的支撑,消极也罢,积极也罢,都可不问,只要看到苏轼的思古幽情,看到苏轼与江月共存的潇洒,我们就可以仰望月亮之上的苏轼,豁达自在,逍遥物外。

从《永遇乐》的创作背景来看,当时的辛弃疾是被重用了。南宋首相韩侂胄渐掌大权,力主抗金,辛弃疾大力支持,但是对韩侂胄轻敌冒进的作法忧心忡忡,他认为应当做好充分准备,绝不能草率出兵,否则只会惨败。他的意见没有引起当权者的重视。辛弃疾已近古稀,经历了宦海沉浮,看惯了同僚嘴脸,尤其是眼睁睁看穿家国大业在主战主和两派势力的对垒中,渐渐走向衰亡。这是多么锥心的疼刺骨的痛。辛弃疾来到京口北固亭,登高眺望,面对锦绣河山,怀古忆昔,感慨万千,于是写下了这篇佳作。

辛弃疾的情感态度,很直接。起笔写思古之幽情,极力赞誉孙权和刘裕,气吞万里如虎,神一样的存在。但历史如云烟,早已消散殆尽,辛弃疾多么希望英雄永恒,后继有人,但是麟子难求,刘义隆好大喜功,喜欢冒进,导致“仓皇北顾”,此处用典指向鲜明,希望韩侂胄能够引以为戒,辛弃疾虽然直言进谏,但是他明白朝廷阴风阵阵,最后以廉颇自况,含义颇丰,既表白决心显示能力,又担心朝廷弃而不用,用而不信,才能无法施展,壮志不能实现。一句“凭谁问”,多么沉郁苍凉,再也不见“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豪气勇武,满脸愁云惨雾的辛弃疾一下子出现在了我们眼前我们看到了他的眼神闪烁着自信又暗淡着热情,挣扎、矛盾、纠结、迷茫的目光,一下子戳中了我们,战栗不止。

4.思想水平不同

后世对这两首词作的评价很多,多为赞颂之词。我认为这两则评价恰如其分:

对《念奴娇》的评价:东坡“大江东去”赤壁词,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

对《永遇乐》的评价:稼轩词中第一。(明·杨慎《词品》)

《念奴娇》是“真古今绝唱”,横亘古今;《永遇乐》是“稼轩词中第一”,仅就稼轩词而言。可见两人的创作水平有很大差距,这是怎么回事?

《念奴娇》上片景物描写用语新奇,文笔流畅,笔力雄健,豪迈雄浑,境界开阔,而且极具画面感和视觉冲击力,我们眼前如展开了一幅画卷,逼真壮美,令人震撼。下片写周瑜,“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寥寥数语,却形神兼备,凸显出周瑜的神勇潇洒。真正优秀的诗歌,最大的特点是能够将读者不自觉地带入其中,与作品、与文字、与诗人,融为一体,恍然产生错觉,读者自己也是诗人作品中的一份子,感同身受、同频共振的阅读感受,是自发的,来自心灵颤动的。

为什么《念奴娇》会给读者这样的感觉?

我认为,这与苏轼复杂的思想有关。苏轼深受儒道释三家思想的影响,儒家让人进取,道家让人超脱,佛家让人旷达,尤其是道家思想佛家思想,指向个人修为,关注个体生命体验,这与儒家完全不同,而苏轼思想儒道释共存,就形成了韧性十足又善于自我和解的性格。在苏轼的诗文中,儒家思想是主导,道家、佛家思想比较隐蔽,也正因为潜在文字背后的道家佛家思想,使得诗歌具有了悠远的禅意和渺远的神韵,如苏轼的《念奴娇》《赤壁赋》,写景中,总有一种天地共存的达观洒脱,叙事中,总有一种深沉的人生思考,“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入世、“道可道非常道”的玄妙、“心无挂碍”的虚空,我们都能读出来,入心入情随之而来的共鸣共情。苏轼的作品正因为有了儒道释思想的浸润,作品的格局就打开了,无比的大,天地空阔,境界渺远,能够与读者进行真切的情感互动。

《永遇乐》则不然,我们读这首词,首先是眼花缭乱,又有些吃力。因为典故多,所以阅读体验有些凝滞,看过注解之后,才能梳理出文意,辛弃疾的爱国思想才能浮出水面。不是说用典不好,用典说明辛弃疾的文化积淀深厚,但是典故毕竟不是人人皆知的,优秀的作品首先能够让读者迅速产生共鸣,如果被阻滞了半天才步履蹒跚地走近作品,这就产生了距离,距离能产生美,但也能产生隔阂,而《永遇乐》的典故之多是易导致隔阂产生的,还有,用典多了,就有了匠气,雕琢的痕迹就有了,这是佳作的大敌。

《永遇乐》里的辛弃疾,完全忠于国家。深沉的忧患意识、一心为国的家国情怀,都是儒家思想的体现。词作里,没有道家的飘远和佛家的豁达,文字的力量就单一了,内容的构成就单调了,思想的表达就直接了,缺少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理期待,作品的文学价值就削减了。

辛弃疾是爱国诗人,我们敬佩,仰视,但是总感觉他苦大仇深,人生太累。“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句透露着多少爱国,就透露着多少无奈;彰显着多少决心,就彰显着多少失望。在二元对立的世界里,我们看到的只有黑白,那种柔和的情、温暖的爱、自我的呵护、超拔的清醒,我们看不到,所以,我们阅读时,也会有一种心痛,有一种心累。

梁衡说:“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这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文人中的惟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这或许是辛弃疾词作特质形成的原因。一个为国家而活超过为自己而活的人,注定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是伟大的,但不一定能够被所有人接受。

5.审美特质不同

《念奴娇》带给人的是自然之美、人生之美、超脱之美,通篇是“美”的代言。《永遇乐》带给人的是责任之美、功业之美、崇高之美,通篇是“责任”的代言。所以,两篇词作,对美的呈现是不同的,从一个普通的读者角度来看,希望获取什么呢?是苏轼超脱达观的人生态度,还是辛弃疾一心报国的忠烈情怀?每个人的人生定位不同,有人选择东坡的洒脱,有人选择稼轩的担当,还有人谁的也不选择,只选择自己的人生。文学作品塑造了生命,我们通过文学作品,也在打磨自己的生命,各美其美,美美与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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