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录,国家是对犹太性的最大威胁 | 阿提卡野话

文摘   历史   2024-05-08 10:42   美国  

局外人A帝国正义与犹太使命这篇文章的点睛之笔是最后一句话,——“国家乃是对犹太性的最大威胁。”这句话,犹太国际流散主义者如获至宝,但犹太复国主义者或视之为异端大敌(这两股力量是犹太民族内部的两大阵营,相生相克,构成某种互为支持的扭曲联盟也未可知)。就这样,轰轰烈烈的犹太内战烽火从公元之初的耶路撒冷圣地烧到如今整个世界,全球卷入,仍没有终止,所谓普世历史、普世主义、普世价值等这些观念都是这场战争的副产品,它不懈地根除地方性、封建性、土著性、封闭性,包括民族性和国家认同,甚至要终结历史本身,尤其“反罗马”,最终迷乱了外邦人的眼,蛊惑了异教徒的心,无数人牺牲,无数人犯罪,无数人遭审判。

局外人B:林三这个文写的挺好,科普了知识。就“国家对犹太性的瓦解"而论,是否可以把以色列建国以及未来的“两国体系”,视为犹太人选民历史的终结?

局外人A:这只是外邦人的政治理论的逻辑,希腊罗马及其继承者民族的理论,对这些人而言,没问题,但对于犹太人来说,可能远远不够。越读他们的经书,越感觉他们志向太远太大,整个历史或仅仅一个世界是装不下他们的志向的,必须得设定一个超历史的领域,设定另一个平行世界,两个领域、两个世界一起互动才行。——不是在德州玩火箭的马斯克,也不是死在鲜花广场的布鲁诺,而是古迦南的犹太人在最真实的意义上是使人类变成了“多行星”、“多世界”物种。这是个超大规模的“长时段”,其中的细节(迦南建国、亡国、大流散、大迫害、犹太国际、锡安复国等等)都只是细节,哪怕相互冲突(所谓犹太内战),都是服务于那个最终的远大志向的。犹太经书上讲得很明确,他们的上帝首先是万民的上帝,其次才是以色列的上帝,以色列只是这个上帝特选出来,委以重任,那就是做上帝的代理人,向万民传道,做万民的大祭司,大法官,审判万民,终结有罪的历史。古迦南建国和1948年锡安复国的理论源头就是这个上帝特选观念;而截然相反的是向万民传道的观念,这是“犹太国际”的源头,是反国家、反定居的游牧主义的,其中就包括大迫害,大流散,是上帝看到以色列定居以后“乐不思蜀”,胸无大志,于是在外邦人那里(埃及、巴比伦、希腊、罗马)调兵遣将灭了以色列国,逼迫他们向世界流散,通过大流散重犹太游牧国际。有人问上帝怎么能调得动外邦人的军队呢?这其实是伪问题,因为提问者误把这个上帝当成单纯只是以色列的上帝了,其实他是万民的上帝,全世界的兵他老人家随便调遣。犹太人里面那些保守的民族律法主义者(比如法利赛人)特别害怕这种族内的“国际”暗流,就用力发明一种专属于以色列民族的狭隘上帝观念,妄图拘禁上帝,把他垄断为己有,这就是他们为何一定要击杀耶稣的根本原因所在。这是犹太民族主义、种族主义、沙文主义的理论源头,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据有保守主义元素的理论,因为它阻挡了“犹太国际负典”外泄到外邦人身上,避免“大洪水”。这是犹太思想大佬列奥·施特劳斯这些人特别看重的犹太教里面的保守主义价值,但其实在根本的神学教义上是反圣经的,是异端(参施特劳斯1973226日写给肖勒姆的一封绽放着无比耀眼的保守主义光彩的书信)。犹太人发明的这部圣经本质上是国际主义的,是向万民开放,是要审判万民、折磨万民、试炼万民的,拥有非常激进的星际灵知品质,保守的律法主义和国家形态只是各民族在这个有罪世界上暂居的衣袍,是真理的影子和必须的冒牌货,necessary lies

局外人B:上帝的意图不可思议。

局外人A:是犹太人太不可思议,太复杂。历史形态上看也是,十二个支派,各怀鬼胎,最后犹大支派使了很多阴谋、阳谋、整风、改编才实现大一统,确立犹太“秦制”,也就是约瑟夫斯用希腊词根生造的“theocracy”,但历史和神学的复杂性保留下来了。最初的十二支派组成一个松散“邦联”(参斯宾诺莎Theo-pol. Treatise相关论述,跟外邦人混合过日子,多国体系,竞逐土地、女人、权势这些自然战利品,你升我沉,今天这个国灭亡了,明天那个国诞生了,野蛮活泼,欣欣向荣,全然一幅亚里士多德在《宇宙论》勾勒的异教诸民族自然法主宰之下的变易兴亡,也就是说,没有哪个国家会万寿无疆,长生不老,每个民族都会活过一个世代,然后再死去,所有人排排坐吃果果,在永无休止的生死轮回中共同维系和验证命运的庄严、“存在巨链”的宇宙公正。这种对人的必死性的悲剧性感知和坦然服从才是“命运共同体”的原教旨含义,它有着一种高贵的单纯、静默的伟大。最初的犹太十二支派(尤其是北国十支派)就是这样,他们娶异教老婆,拜金牛犊,一幅活泼野性的自然状态,非常令尼采、威尔豪森、韦伯这些最后一代日耳曼异教徒所激赏。犹太民族似乎马上就要接受天下万民那种自然兴衰律的主宰,混几年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偏偏南国的犹大支派非常固执,就是不愿意去死。在他们历时两千年的极其拧巴的理论发明与政治实操下,亚里士多德勾画的那种庄严的命运自然法终于被征服了,“存在巨链”被解构了,那可是异教徒的家(听听海德格尔的哀嚎),犹太人终于修成正果,成了不死族。这才是他们被外邦人憎恨的最深刻的原因。——我们都要去死掉,凭什么你们却永生?(2024.5.7 上海-莱克星顿 速记)

多山的伊庇鲁斯深处,幽暗的阿刻隆河畔,诸世代的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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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冬夜,阿提卡乡野蛰居的日子,草草写下这些笔记,是为“阿提卡之夜”。 Aulus Gellius,Noctes Atticae,Praef,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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