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韩江,图片来自网络
瑞典当地时间10月10日晚,瑞典文学院宣布,将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韩国作家韩江( Han Kang ),“以表彰她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人类生命脆弱的激烈而富于诗意的散文。”这是继2022年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之后,第18位女性文学诺奖获得者。韩江也成为了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东亚女性作家。
2016年,韩江获得布克文学奖,图片来自网络
这已经不是韩江第一次斩获国际文学奖项了。2016年,她曾击败包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大江建三郎、埃莱娜·费兰特等作者拿下布克文学奖——也是亚洲首位国际布克文学奖得主;后又获得了有“意大利诺贝尔文学奖”之称的马拉帕蒂文学奖。从《素食者》到《人类行为》,在她的众多作品中,她用自己细腻冷静的笔触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坚定探索着“何而为人”的主题。
韩国女作家韩江,图片来自网络
1970年11月,韩江出生在光州的一个文学世家。其父韩胜源是韩国著名作家,哥哥韩东林、弟弟韩江仁也都是小说家。或许正因为这种家庭氛围,韩江从14岁起就决定要成为一名作家。
1993年,韩江从延世大学韩语文学系毕业。这一年,她在《文学与社会》杂志上发表了以《首尔的冬天》为首的四篇小诗,完成了自己文学道路上的首次亮相。成为职业作家后,笔耕不辍,直到写到54岁这年,终于拿下了诺贝尔文学奖。
01.
春树聊韩江
春树,80后作家,诗人,出版《北京娃娃》、《两条命》、《光年之美国梦》等多部长篇小说与诗集。2019年,出版长篇小说《乳牙》。2024年,春树刚出版了丹麦语短篇小说集:《 Mit hjerte fortsætter i samme retning som det plejer 》。春树现居柏林。
我在第一时间连线了我的朋友、现居柏林的女作家春树。同样作为一名女性作家,也是一位80后诗人,她也阅读过韩江的作品,尤其是最具代表性的《素食者》。谈到自己对于韩江作品的感受,以及韩江作品散发的文学魅力,春树向我分享道:“我个人很喜欢《素食者》这部作品的题材,《素食者》里描写了我感兴趣的都市题材和女性题材。”
在得知韩江获得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后,春树告诉我,“很早之前,我就阅读了韩江的《素食者》中文版小说。”春树觉得,近几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们在尝试走一条新的路,“我觉得今年他们选择韩江,显示了现在的诺奖评审的眼光很未来,很先锋,这是一种鼓励。”
左: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安妮·埃尔诺(法国)
右:202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约恩·福瑟(挪威)
在小说《素食者》里,韩江描写了女主人公在一场噩梦之后,为了逃避来自丈夫、家庭、社会和人群的暴力,突然开始拒绝吃肉,并开始把自己当成一株植物,谢绝任何食物与交流。韩江通过描写一名女性对韩国守旧传统的叛逆抵抗,探索人内心抑压的疯狂与伤痕。阅读《素食者》,关乎女性的“疼痛”场景赤裸裸地展现在案板之上,仿佛素食者面对硕大的肉块一般,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但这样的撕裂感正是韩江试图描述的:性别与家庭的身份冲突,以及东亚大环境之下无限强化的、深藏在亲密关系之中的疏离感,被她以冷静的笔触轻轻描摹。当年国际布克奖评委会这样评价《素食者》,这是一本“不安、为难却又美丽的作品,是关于现代韩国的小说,是一部我们所有人试图以被束缚的肉体去理解另一个被束缚的肉体的不安的小说”。
一幅韩江的插画,by Siegfried Woldhek,图片来自网络
谈到自己对于《素食者》的阅读体验,春树说,“最初我读到《素食者》,我觉得这本书是很狂的,写得很好,有些段落甚至让我不忍阅读。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韩江的原因,因为她的作品里的角度非常独特。很难想象在《素食者》里有这个角度,但并不会惊讶,因为她的敏锐,她挖掘了本就存在却被大部分人忽略的东西。《素食者》是非常个体的书写,不是那种宏大的叙事,是日常里被遮蔽的。”春树说,“韩江在写的时候,也很注重向内挖掘,决不妥协。她的语言也不庸俗,没有使用矫揉造作的,抑或是故作高深的语言。”
春树对于韩江的作品也非常熟悉,她说,“我看过她的短篇《植物妻子》,后来她把这个短篇故事加进了长篇《素食者》中,其实能看出来整部书的构思,但还是好。其实《素食者》这本书有点让我想到大江的《个人的体验》,虽然它们完全不同,但在艺术上是一致的,在创作上完全不妥协。”
“自从看过韩江的《素食者》后,就经常会想起韩江的文字。听说她的新书《白色挽歌》已在英国和荷兰卖出版权,很想有一天中国也能出版。”对于韩江的写作风格,春树也有自己的感知,她告诉我,“韩江的小说给我的启发在于她的作品是一种非主流、非常黑暗暴力式的写作,同时又具有美感,让人思索生死的本质,这种写法其实很难,需要具备强烈的艺术性,类似于艺术创作。”所以说,韩江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艺术家,是文字的艺术家。
韩江曾创作行为艺术《走路》,图片来自网络
韩江,行为艺术:《走路》,图片来自网络
韩江的装置艺术作品《葬礼》,图片来自网络
其实说到韩江作品里展露的女性主义题材,身为女性作家,春树认为,韩江式的关于女性内心题材的写作,在中国有时候会被蔑视为“小资写作”,会被污名化,尤其如果写作者本身就是女性作家的话。“只写城市生活、小人物的内心,在大部分人看来还是太‘小’,甚至被认为是不够严肃的”,春树说道,“说到这里,我就想到了韩东的小说。韩东的小说在读者回馈和文学评论上没有这个问题,王朔的作品就遭到正反两极评价。主要在于读者和文学界不接受和不认可这种写作(指王朔)也是严肃的。韩国、日本这两个相邻国家的都市文学都很发达,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城市文明发展较快,读者在接纳度上也更为成熟。”正因如此,让韩江的文学创作可以进入韩国的主流文学圈,让更多人阅读和知晓。
在韩江的小说中,常常能看到男性与女性处于二元对立、甚至是对抗的状态。比如《植物妻子》中的女主人公,被丈夫厌恶的妻子,默默忍受家庭主妇的煎熬,从明眸皓齿的少女逐渐变成苍老的“植物”;还有《素食者》,将多对男女冲突在亲密家庭关系下展开。在描写如何对抗“男性暴力”的时候,韩江笔下的女性角色往往非常坚决和果敢,展现出一种隐忍但又“暴力”的力量。这大约是吸引了同样是女性作家的春树的原因之一吧。
《逃走的女人》剧照,图片来自豆瓣网
韩江的创作,让我和春树想到了韩国导演洪尚秀的《逃走的女人》( 도망친 여자 )。春树认为这部韩国女性电影“对话平淡又自然,人物都几乎素颜,清水出芙蓉”。其实,电影女主演金敏喜,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清冷、孤寂、疏离、自我、又充满内心伤痕的女性。这让我把她和《素食者》里的女性形象联系了起来。这样的女性形象也成为了导演洪尚秀在不同的电影作品中反复塑造的一种现代女性形象,这和我们熟悉的传统韩国女性形象大相径庭。传统韩国女性形象大约都秉承了“传统东方女性”的一些共性:合群、克己、以家庭为中心。无论是通过电影,还是韩江的作品,春树都认为,”韩国的女性主义意识已经超过中国了,至少在这部电影(《逃走的女人》)里是的。“
金敏喜在电影《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图片来自豆瓣网
02.
超越“性别”的意义
韩江的CD随笔集,包含10首自己作曲、作词、演唱的歌曲,图片来自网络
我觉得韩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意义还在于,一位东方女性作家,通过自己的探索完成了“超越女性主义”的文学创作。韩江的文学维度是非常“普世”的,这样的文学维度是关照”人类“与”社会“。如果仅仅因为“性别”将韩江定义为一位“女性作家”,这对她的文学建树是有失公允的。
虽然在韩江的很多作品中,都透露着显而易见的“女性主义”色彩,但在接受采访时,她曾经直言:“我不认为作为女性作家存在任何局限,因为这里不存在某种普遍的性别。”在她的作品中还满溢着对于人性的思考与关爱。即便是描写女性主人公的人生境遇,韩江也喜欢用男性的视角进行叙述。在韩江的文学世界里,男女对立,但同样接受命运的玩弄与审判,承受着同样的痛苦与挣扎。
韩江,图片来自网络
比如,在《人类行为》一书中充满了硬朗、坚实又让人感觉疼痛的男性主义审美与主题:暴力、斗争、牺牲、尊严,在她的文字中融为一体。韩江直言:“如果说《素食者》是私人化的,那么《人类行为》就是社会化的那本书。”2011年,韩江创作了《失语者》。在这本书里,失去语言的女人想要用其余的感官触碰这个世界,而另一位即将失明的男人,则试图在沉入黑暗之前,和她一起寻找方向。也许,正如伟大的女性艺术家:路易丝·布尔乔亚( Louise Bourgeois )一样,在她和韩江的内心深处,并不想被时刻贴上“女艺术家”或者“女性作家”这样的身份标签。在韩江看来,文学创作者本身就是“超越性别”的。
韩江获得诺奖的意义超越“性别”,图片来自网络
也正因为这种“人性”与“普世性”,让韩江最终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吧。
韩江的诗集《把晚餐放进抽屉》
03.
一份阅读清单
韩江获奖,也让我们对半个世纪以来,韩国蓬勃发展的女性主义文学投去关注的目光。除了这位诺奖获得者,以下这些来自韩国的女性主义文学作品,也值得关注,一并为大家推荐:
●《82年⽣的⾦智英》
[韩] 赵南柱
作者赵南柱,1978年出生于首尔。曾经担任《 PD 手册》《不满 ZERO 》《 Live 今日早晨》等时事类节目编剧十余年,对社会现象及问题十分敏锐,见解透彻,擅长以写实又能引起广泛共鸣的故事手法,呈现庶民日常中的真实悲剧。2011年以长篇小说《倾听》获得“文学村小说奖”;2016年以长篇小说《为了高马那智》获得“黄山伐青年文学奖”;2017年以《82年生的金智英》获“年度作家奖”。2019年,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被改编成电影上映,由韩国知名演员:郑裕美、孔刘主演。
被改编成电影的《82年生的金智英》(2019)
《82年生的金智英》是在2014年底发生的“妈虫”事件后,作者感到社会对女性、特别是身为母亲的女性的苛责,深受触动之下动笔写成。“妈虫”是结合英文“ mom ”和“虫”的韩文新造单字,用于贬低无法管教在公共场合大声喧闹幼童的年轻母亲。这个新兴名词虽然用于指称部分管教无方的妈妈,但不分青红皂白使用在大部分母亲身上,造成了对女性的恶意伤害。
●《关于女儿》
●《9号的工作》
[韩] 金惠珍
作者金惠珍1983年生于韩国大邱。2013年,凭借长篇小说《中央站》获第5届“中央长篇小说文学奖”。2018年,凭借《关于女儿》获第36届“申东晔文学奖”,该部小说也成为了继《82年生的金智英》之后最受关注的韩国女性小说之一。
在《关于女儿》中,作者通过普通母亲的独白,唤起身为女儿的“我们”所经历过的共同恐惧。小说中叛逆女儿的反问,质疑着传统社会的所有标签与偏见,也反问着整个社会的“厌女”叙事。是一部大胆和叩问人心的女性主义小说。
同样出自金惠珍之手的《9号的工作》,作者再次直击社会痛点,以文学拷问绩效社会,也对所有打工人发出终极痛问:工作的尽头是否与地狱相连?它以女性的敏锐视角描写了韩国社会的“工作残相”,发人深省。2020年,《9号的工作》获得第28届“大山文学奖”。
●《即使不努力》
[韩] 崔恩荣
《即使不努力》是我最近读到的一本清浅、平和又温暖的短篇小说集。作者崔恩荣是韩国当代最受欢迎的青年作家之一,也是韩国最具代表性的女性作家之一,曾被《东亚日报》评选为“备受瞩目的新一代作家”,被韩国著名购书网站 YES24 读者评选为“引领韩国文学未来的年轻作家”。
这本崔恩荣的最新小说集,共收录了十四篇作品。在本书中,崔恩荣将目光聚焦于一个个年轻而敏感的心:无法坦诚相待的同窗好友,迷茫而麻木的职场青年,与异国他乡格格不入的少年……书中没有起伏跌宕的故事,也没有离奇曲折的情节,却在轻描淡写之间显露出作者对内心困境与情感伤口的敏锐洞察。
●《光之护卫》
[韩] 赵海珍
韩国作家赵海珍,1976年出生于首尔,被誉为韩国中生代实力派小说家。2004年,她荣获了《文艺中央》新人文学奖,从此步入文坛,随后又屡获大奖,包括申东晔文学奖、文学村年轻作家奖、无影文学奖、李孝石文学奖、白信爱文学奖、大山文学奖等。擅长在琐碎的日常中发现新事物,以独到且温暖的视角审视生活。
赵海珍著有多部短篇小说集,述说着普通人微小的善意,如何对其他人的命运产生巨大的影响,展现了女性作家的细腻笔触。这部《光之护卫》曾经登上韩国“年度最佳小说集”榜单前三甲。
●《从诗善开始》
[韩] 郑世朗
女作家郑世朗1984年生于首尔。自2010年在《 Fantastic 》月刊发表《 Dream,Dream,Dream 》作品后进入文坛。2013年,作品《如此地靠近》得到创碑长篇小说大赏;作品《五十人》得到韩国日报文学奖。郑世朗的作品常常以独特的想象力吸引读者,塑造起了个人独特的叙述风格。
本书讲述了曾经旅居美国的韩国女艺术家沈诗善一生的故事。沈诗善开放独立的世界观和两次婚姻,让她的家族拥有了独特的母系结构。在她去世后,女儿和外孙女们创造性地采用每个人寻找一份与沈诗善有关的记忆或物品,以聚在夏威夷共同分享的方式,完成了这场独一无二的祭祀仪式。
小说暗含了对韩国父权制的解构。同时小说创造性地对祭祀这一仪式重新定义,既有对20世纪新女性的致敬,又有现代女性对自我身份的找寻和重构。
●《孤独的义务》
[韩] 尹成姬
韩国女作家尹成姬,1973年生于京畿道,1999年凭短篇小说《积木搭建的房子》获《东亚日报》的新春文艺奖,由此步入文坛。她善于将小故事讲得富有张力,以率真而不失温暖幽默的笔触刻画底层生活。《孤独的义务》以独特的语言和叙事节奏,让读者去倾听孤独者无法言说的故事,慰藉了边缘人中的边缘人,不失为一部了解韩国社会的文学作品。
●《你的夏天还好吗?》
[韩] 金爱灿
金爱烂被誉为是韩国八零后天才女作家。2002年凭借短篇小说《不敲门的家》获得第一届大山大学文学奖。著有短篇小说集《奔跑吧,爸爸》《滔滔生活》《你的夏天还好吗?》《外面是夏天》,长篇小说《我的忐忑人生》,散文回忆录《容易忘记的名字》等作品。金爱烂斩获了韩国多个文学奖。
《你的夏天还好吗?》是金爱烂的第三部短篇小说集,共收入八篇作品。书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大多面临绝境,赤裸裸地暴露在现实之中,却试图寻找渺茫的希望。其中五篇作品聚焦于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描摹了她们在爱情、友情、婚姻、工作等方面的心理状态。成为了一部剖析韩国现代女性社会现状和心路历程的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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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韩江获诺奖,让我们可以去审视和梳理韩国女性文学的发展与现状。从韩江到赵南柱,到金爱灿,韩国女作家们没有停止过对父权社会的再思考。她们笔下描绘过的疼痛、伤感、不公允、摧毁、反抗和绝然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你心中还有哪些值得阅读和推荐的韩国女性主义文学作品?欢迎留言分享。
撰文、编辑:张朴
特别鸣谢春树,接受采访和供图
其余图片均来自网络
电影剧照、图书封面来自:豆瓣网
《孤独要趁好时光》(我的欧洲私旅行,2012);《香港的前后时光》(内地与港台版,2013);《仿佛,一场告别》(和光影记忆相关的旅行,2014);《而我只想去巴黎》(巴黎城市与文化影踪,2019);译著《流动的盛宴·修复版》(欧内斯特·海明威著,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