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志祥
01
西晋名臣孙秀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个人怎么说呢？多少有些洞悉人性的本领。
建衡二年(公元270年），吴国最后一位皇帝孙皓（孙和之子）指派心腹何定带5000人马去今天的湖北省武汉市汉阳地区（三国时，这个地方称为夏口）打猎，何定曾经侍奉过吴大帝（孙权），算是宫中的旧人，因善于献媚，迅速成为了孙皓身边的红人。这样的人一出动就带了5000人马，直奔武汉汉阳地区，此举让当事人孙秀感到十分紧张。
史载：夏口猎，秀惊疑。
孙秀是东吴武烈皇帝孙坚第四子孙匡的孙子，其父孙泰官至长水校尉，堂兄就是孙皓了，而他自己因为能力出众，负责镇守江夏郡夏口（孙吴前将军、夏口督）前线的军务，手握重兵，最重要的一点是孙秀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口碑很好，上下都很拥戴他。
有身份、有才干、还有军权在手，多少让孙皓感到不放心，可以这么说，孙皓指派何定来夏口打猎是假，趁机找茬才是最终的目的。
况且，在这之前，夏口这个地方就流传着孙秀早晚会被朝廷算计的说法，此时听闻何定带5000人马赶往夏口来打猎，内心深处多少有些慌乱，别人他不清楚，自己的宗室至亲孙皓是个什么人，孙秀心知肚明。
这位吴国第四任皇帝登基后，在极短的时间里，做过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让东吴上下臣民都觉得东吴迎来了一个贤德的明君，东吴有望成为天下的霸主。
然而，这一切只是表象。
在迅速稳住了朝堂后，孙皓的秉性就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了。他开始沉溺洒色，专于杀戮，就连曾经拥立他的濮阳兴和张布也被杀掉了，据说孙皓即位后粗暴骄横、嗜酒好色，濮阳兴和张布都暗自后悔自己拥立孙皓，这个不为人知的想法竟被万彧秘密告发了，引得孙皓勃然大怒，将濮阳兴和张布被流放广州，大概是觉得这样还不解气，在流放途中孙皓又派人将两人杀害，三族被灭。
骠骑将军张布有个两女儿，都是东吴有名的大美女，孙皓杀完张布后强纳张布的小女儿入后宫并宠幸，一日，孙皓问她：“你父亲在哪？”，小女答道：“被贼人所杀！”
孙皓听后大怒将她棒杀。杀完后，又觉得可惜了，尤其是日子久了想起张美人的容貌，孙皓无比惆怅，可人死不能复活，孙皓干脆命人刻制出她的木像，整天放在座位旁边日日观摩。
一日，孙皓问身边的人:"这个张布还有女儿吗?"
身边的人答道：“张布还有个大女儿，不过这个大女儿嫁给了曾担任卫尉的冯朝之子冯纯。”
孙皓听后当即将冯纯的妻子即张布的大女儿夺入自己后宫并且大为宠幸，封她为左夫人，整日整夜都与她在房中欢宴，不理朝政。
这样一个喜怒无常，且嗜杀如命的人，本身就让人感到恐惧，如今让心腹何定直奔自己的防区，带着的人马还是5000人，目的不言而喻了。
为了自保，孙秀不敢继续留在东吴，连夜带着妻儿老小及亲兵几百人投奔了晋武帝司马炎。
得知消息的司马炎很是高兴，不光亲自接待了孙秀，还任命孙秀为骠骑将军、交州牧、开府仪同三司，封爵会稽公。
司马炎给出的待遇很丰厚，堪称大手笔。
02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吴，孙皓听闻堂堂孙吴宗室，竟率领老婆孩子亲兵投降了司马炎，勃然大怒，直接剥夺了孙秀姓孙的资格，改姓为“厉。”
不久，西晋内部达成了伐吴的一致意见，司马炎命贾充为前线大都督，派司马伷、王浑等大将分别进攻建业外围的六合、当涂、武昌等地，同时还命王浚等从长江上游四川顺流而下，沿长江全线攻打东吴，在西晋大军的强势攻势下，东吴方面的防线全部溃败，眼看亡国在即，孙皓采取了薛莹、中书令胡冲的建议向王濬送文请降：吴郡孙皓叩头死罪。今者，猥烦六军，衡盖露次，远临江渚。举国震惶，假息漏刻，敢缘天朝，含弘光大。谨遣私署太常张夔等奉所佩玺绶，委质请命。——《晋书·王濬传 》
为了让自己这个亡国之君卖个好价钱，孙皓仿效蜀汉后主刘禅地做法：备亡国之礼，素车白马，肉祖面缚(两手反绑)，衔牵羊，大夫衰服，士舆棕(把棺材装在车上)，率领太子孙瑾等21人来到王溶营门。
王溶给他解其缚，接受宝璧焚烧棺棕。并派人将孙皓送到洛阳，成了晋武帝司马炎的俘虏。
至此，存活了58年东吴灭亡，孙皓全家移居到了洛阳。
司马炎给孙皓的待遇就不如蜀汉后主刘禅了，大概是从内心深处就不太喜欢残暴的孙皓，所以司马炎给孙皓的诏书很有意思:"孙皓穷迫归降，前诏待之以不死，今皓垂至，意犹慰之，其赐号为归命侯。进给衣服车乘，田三十顷，岁给谷五千斛，钱五十万，绢五百匹，绵五百斤。"
从这段诏书里可以看出，司马炎并没有赏赐孙皓为“公爵”，只是封其为“侯爵”，待遇上和蜀汉后主刘禅的安乐公之间差了一个级别，最主要的是这个“违命侯”或多或少带着讽刺味道了，孙皓的到来，是西晋最大的盛事。
这标志着，三国归晋，天下彻底统一了。
03
大臣纷纷赶往皇宫给晋武帝司马炎庆祝，众大臣之中，唯独孙秀称病不去，面朝南方流泪说：“昔讨逆壮年，以一校尉创立基业；今孙皓举江南而弃之！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从前，先主孙策刚满二十岁，以一个校尉的身份创下了基业，如今后主把整个江南之地都抛弃了，宗庙陵墓从此将成为废墟，悠悠青天啊，这究竟是谁造成的啊！）
这个感慨里面固然有亡国的悲痛，也有几分对命运不安的担忧。值得一提的是，孙秀怀念故国的态度，并没有引起了西晋文武大臣的反感，反而引起了他们的赞赏，可以说，这是十分难得的。
但赞赏归赞赏，实际利益上却是实打实的给剥夺了，随着东吴的灭亡，孙秀的处境就大不如前了，当初司马炎接纳他，给予最高规格的待遇，一方面有孙秀识时务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西晋统一大业做宣传的（想利用他们招来东吴吏民，使东吴内部迅速瓦解）
现在东吴已平，孙秀这个作用就消失了，他被降职为伏波将军，这个官职听起来不错，实则没什么实权，加上他在东吴方面，名声也不够大，现在被朝廷降职，北方士族都耻于任他的掾属（属类似于现在的私人助理或私人秘书），他也没办法，最终招揽了同样是南方寒门的陶侃（日后的太尉，都督七州军事，封长沙郡公）为自己的舍人（王公贵人私门之官）。
除了陶侃这个南方寒门外，孙秀和吴国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周处关系比较好，周处年少时纵情肆欲，为祸乡里，后来浪子回头，改过自新，功业更胜乃父，留下“周处除三害”的传说。
这样能力出众的人物，却因为个性上刚正不阿，得罪了权贵，其时西北氐、羌等族反叛，首领齐万年称帝，朝堂上能征善战的人不少，可大臣都讨厌周处的刚直，纷纷上表举荐周处。
朝廷便任命梁王司马肜为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周处为建威将军，隶属安西将军夏侯骏。
这个任命刚出来，孙秀就预料到了周处的结局，对他说：“你有老母，可以凭这个理由推辞。”
04
周处摇了摇头说：“忠孝之道，怎么能够两全？既然已经告别亲人侍奉国君，父母又怎么能把我当儿子呢？今天是我献身为国家的时机。”不久司马肜与夏侯骏逼周处出战，又拒绝后援，致令周处战死。
周处的死，对孙秀有什么触动，史料没有记载，我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知晓的是此后的史料记录上再没有孙秀什么事，大概率是伤心了。
永宁年间（公元301年）孙秀去世，被朝廷追赠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史学家陈寿在自己编纂的《三国志》中，对这位终其一身，碌碌无为的东吴宗室评价颇高：“夫亲亲恩义，古今之常。宗子维城，诗人所称。况此诸孙，或赞兴初基，或镇据边陲，克堪厥任，不忝其荣者乎！“
这个颇高的评价，只怕是孙秀没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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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关于孙秀这个人，容易搞混，西晋的历史上有两个孙秀，两人所处的时代是一样，就连去世的时间也相差不多，一个是孙吴宗室、将领，乌程侯孙匡之孙、长水校尉孙泰之子、吴大帝孙权侄孙。另外一个则是西晋真正的官员，只是关于他出身的史料比较少，据《晋书·司马伦传》记载：“初孙秀为琅琊郡吏，求品于乡议，戎从弟衍将不许，戎劝品之。“这个孙秀是小吏出身，靠谄媚奉承，升迁做官后一直在赵王司马伦手下任职，“八王之乱”的最高潮部分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其人阴险狡诈，人品实在不高，永兴元年（301年）许超、士猗、孙弼、谢惔、殷浑与孙秀为左卫将军王舆所杀，司马伦临死时，用手巾遮住脸，连声说："孙秀误我！孙秀误我！"
注解：《三国志·卷五十·吴书五·妃嫔传第五·孙和何姬传》引《江表传》：皓以张布女为美人，有宠，皓问曰："汝父所在？"答曰："贼以杀之。"皓大怒，棒杀之。后思其颜色，使巧工刻木作美人形象，恒置座侧。问左右："布复有女否？"答曰："布大女适故卫尉冯朝子纯。"即夺纯妻入宫，大有宠，拜为左夫人，昼夜与夫人房宴，不听朝政，使尚方以金作华燧、步摇、假髻以千数。
参考文献：
《晋》陈寿(撰) / [宋] 裴松之(注)《三国志·卷六·吴书六·宗室传第六》中华书局2006年09月
《唐》房玄龄等《晋书·列传第三十六·卷六十六》中华书局1996年04月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第三十五》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
《唐》许嵩《建康实录》中华书局1986年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第七十九·晋纪一》中华书局2009年01月
《宋》罗大经 / 王瑞来点校《唐宋史料笔记:鹤林玉露》中华书局1983年08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