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亚红|大炮坊(27/140)

文摘   文化   2024-11-18 06:00   陕西  









第二十七章

蒲克义最终放下了书本。他不肯向年迈的爷伸手要二分钱去买一根铅笔。他在老师的讲桌仓里,在同学扔掉的垃圾里翻找,运气好一点,会找到一些铅笔头。他拿着这些铅笔头写字。铅笔头实在短得捉不住了,他又找来硬纸卷成筒,将铅笔头安进去,再用细麻绳扎紧。这样对付一个礼拜后,铅笔头实在用不成了,他又用刀子将铅笔头划开,将铅芯取出来,卷在更细的纸筒里用,直到捡到的铅笔头用光磨尽了,他才肯用下一个铅笔头。申家村做炮人家多,从来不缺纸张:旧书皮,攒成一个本子,正反两面都能用。他将墙上的大字报和宣传标语撕下来,裁成四方四正的让婆用麻线缀成本子。他在课堂上认真地听讲,认真地完成作业。当他终于因为交不起一块五毛钱的学费被老师呵斥的时候,他背上书包,坦然地回到了生产队。

他终于不用向爷伸手要钱了,还可以帮衬爷爷挣些工分。他将书本压在箱子底下,冬日里就着煤油灯朗读课文。他读书的意义在于,自己毕竟念过书,自己不是生来就是打牛后半截的。对他来说,爷和婆的夸奖比过年穿新衣服吃臊子面还馨香。蒲克义在生产队里跟着女人伙劳动。他的话语不多,手脚勤快,女人家都夸他。晚上和爷一块儿给牲口铡草、垫圈、拌草,生产队里只给他记五分工。毕竟,他只是十四岁的娃娃。

有一项活儿申家村的男女老少都会做,那就是从老先人手里传下来的花炮手艺。冬天里,生产队里也做花炮。队里买下材料,分发到各家各户,卷炮筒、纫炮捻子、辫炮、包炮。一家子人坐在热炕上,点灯熬油地做,赶在年前将花炮缴给队里,年终领下的工钱好过年。这时节,申家村里的人为做炮就疯圆了。

农闲时节,家家户户都吃两顿饭。做饭是唯一的劳动,做爱是唯一的娱乐。热炕上,闲人或坐或睡。有手艺的人家为过年忙活着,连觉都不睡。做炮的人家关了门,悄悄地做炮,没有游门串户的。蒲克义的冬天就格外的寂寞和冷清,年也过得格外寡淡。别的人家靠冬上的劳动果实——花炮,卖了买衣服,置年货,买礼物。蒲克义眼巴巴地瞅着别人的娃们兜里揣着压岁钱,嗑着瓜子,砸着核桃高高兴兴地过年,而自己连一颗水果糖都吃不上。有几次,他偷偷地跑到炮坊里纫炮,挣了几毛钱。他爷发现孙子不见了,就知道他去挣那不要命的钱了,撵着在街道喊叫。蒲克义钻到人家屋里不出来,爷就站在门口骂。人家一听,就赶紧打发了他。他乖觉地跟着爷回家,乖觉地接受着爷的唾沫星子。

“你真是没记性,不做花炮能把你穷死吗?啊?!你咋就忘记了你爹你娘是怎么没了的?你是个猪脑子吗?啊?!”

爷的唾沫星子雪花似的乱飞,就连胡子都飞起来了。他睁圆了一双豹子眼,指点着蒲克义的鼻子。蒲克义一听爹娘二字,眼泪就喷涌而出了。穷,死不了人。做炮潜藏着的危险让人胆战心惊。那轰隆隆一声巨响会让全村的炮人魂飞魄散。蒲克义让爷那因发怒而胡子都在颤动不已面目几乎扭曲了的脸给吓住了。小小年纪,他备尝生活的艰辛。别人的娃娃可以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可以在父亲的天空下躲避天灾人祸,但他不能。他不但不能将年迈的爷爷作为依靠,还要挺起他尚还稚嫩的肩膀为老人遮风挡雨。少年缺少父亲的支撑和保护。少年经历着比山里的风还要冷冽和坚硬的生活的折磨。他唯一能做的是忍耐。正是这样的忍耐,让他没有勇气与生活正面交锋与贫困展开周旋与丑陋的人心面对面交谈。忍耐造成了他性格的执拗和孤僻。他习惯了忍耐。忍耐像具有腐蚀性的强酸深入到了他的心灵深处潜伏下来,将他的肌体侵蚀得阴暗阴晦。直至生命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都没有勇气撕开那心灵上发霉的黏膜而让阳光和空气透射进来。

申家村人有的典型特征是:蠢蠢欲动,欲求不止,敢作敢为。花炮所潜藏的巨大危险中也有暴利的刺激和不断探索的满足感。频频发生的灾难敲响的警钟的余波还在村子的上空震荡,稍微安静安然的村庄似乎刚刚打了个盹,血腥的味儿还在村子的角角落落飘荡,有些人就按捺不住了。人性中蛰伏着的耽于冒险追求刺激的欲望如初春的禾苗一般从土壤里钻出来了。尤其是年轻人,暴利的刺激使他们胆大如天。他们怀着侥幸心理,巴望着灾难从他家一跃而过。

申家村人是骄傲的,是不甘寂寞的。每年冬天,他们就忙疯了,疯圆了,圆胀了。男女老幼齐上手,家家闭门不出,一天只吃两顿饭,点灯熬油赶年货。正月里赶十五晚元宵节的货。年货卖了过年,给娃娃缴学费,买生产资料,剩下的钱又买药买纸,投入到下一年的生产之中,这样说申家村人是富裕的。谁家再穷,只要有两双手,给别人家纫炮、辫炮、包炮也能挣来钱。蒲克义家就不同了。爷不让做炮,一听见炮响就生气,尤其是逢年过节别人家放花放炮,他就暴跳如雷了。没了儿子儿媳,他的心已经被痛苦腌渍得没有一点色泽了。他总是怨恨炮,是炮祸害了他们一家,一下子就失去了四个亲人。掏心掏肺的痛楚快将老汉压垮了。他还不能垮,还有孙子克义。他要不把孙子克义抚养成人,他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儿子儿媳交代。只要他有一口气,就是挣死累死,他也要将孙子养大给娶了媳妇。穷就穷吧。他仰天长叹一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没有钱,克义只能辍学。他也有向人借钱供克义读书的念头。但他没有去。他不能去借那沾着火药的钞票。人都在背后骂他固执、是个倔老汉,九头牛都拉不回的犟怂。他将那唾沫星子像咽馍馍饭一样咽了下去。他心里的话不能对人言。谁能体谅他老年失子的痛苦?灾祸不落到谁头上谁就不灵醒。他呸了一声:没招过祸,心里还不知道害怕是啥滋味,你都瞧着吧。

蒲克义的少年时期就是在一个坍塌了的家园中度过的,那里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挥霍浪费,穷困的外衣是灰暗且褴褛的,他却早早地披上了,且一生都没有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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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贾亚红,女,笔名丫丫,1975年生于陕西省凤翔县(现为凤翔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小说文学创作,先后在《延河》《牡丹》《绿洲》等杂志上发表了小说数十篇,2010年出版短篇小说集《窗外阳光灿烂》。现在宝鸡市凤翔区某机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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