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文 | 黄金“造亲”:嫁妆、性别与印度劳动力向海湾地区的迁移

文摘   2024-12-11 12:38   上海  
Making Kin From gold: Dowry, Gender, and Indian Labor Migration to the Gulf. CULTURAL ANTHROPOLOGY, Vol. 35, Issue 3, pp. 435–461, 2020
【编者按:本文是一篇基于物质性的亲属研究,并且将物质“GOLD”与诸多层面的结构性因素勾连起来,核心问题是:“为什么迁移到波斯湾地区的印度人热衷于为姐妹的结婚购买黄金?为什么黄金会成为一种亲属关系物质(kinship substance)?”回顾脉络,大卫·施耐德对于亲属关系研究的贡献有两个。其一是,强调生物学事实并不是亲属关系的充分条件。其二是,将亲属关系研究从对于社会结构的不懈关注下转移,在更多的文化可能性中理解亲属关系何以可能。在此语境下,重要的里程碑是珍妮特·卡斯滕。她试图指出,生物学事实和和文化事实不是对立的,两者都在“实践”的过程中被重新界定,进而形成亲属关系。在兰卡威的研究中,这一过程主要体现在当地人对于“血”的观点上。谁和谁有同样的血,基于实践加以界定的。这份研究将物质主义带入亲属制度研究中,详情可以参考:
每周一文|亲属一定是生物性的吗:透过炉灶看亲属的核心
关于后施耐德至今的亲属研究,以及尤其是基于物质性的亲属关系,我们同时推荐以下内容,供感兴趣的读者参考:
苏珊·麦金侬:Doing and Being: Process, Essence, and Hierarchy in Making Kin.
卡斯滕:Uses and Abuse of Substance.见“After Kinship”.
Substantivism, Antisubstantivism, and Anti-antisubstantivism.见“Relative Values”.
Substance and Relationality: Blood in Contexts.载“Annual Review of Anthropology”
————以下是正文————
本研究中,作者从田野经历谈起,探讨了印度亲属关系、性别、跨国移民之间的关联。作者指出,通过“黄金”这一物质,男性移民彰显了男子气概,维系与重建了亲属关系。此外,“嫁妆(dowry)”看似是传统的,但实际上是由自由化(liberalization)、当代国策(contemporary statecraft)、跨国迁移(transnational migration)共同塑造的。

从田野经历谈起

2009年,作者第一次见到YogeshYogesh来自经济萧条的印度泰米尔纳德邦(Tamil Nadu, India),高中毕业后,在父母的要求下,他离开了家乡,来到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沙迦(SharjahUAE),在一家为石油钻井平台提供零件的工厂工作。背井离乡寻求更高报酬的工作,是因为Yogesh需要为妹妹的婚姻和所在大家庭的开支做出贡献。

在和Yogesh相处的过程中,作者得知,Yogesh的“首要义务(primary obligation)”就是她妹妹的婚姻。为了帮助妹妹结婚,他需要买黄金,这些黄金是“嫁妆(Dowry)”,最终会作为礼物送给未婚夫的家人。此外,他的妹妹想要嫁给一位住在澳大利亚从事IT行业的人,因此他需要特别大量的黄金,如果没有的话无法实现向上流动。因此Yogesh十分节俭,他在阿联酋与八个男人分享一居室、避免购买不需要的东西,他称自己被困在阿联酋,被迫花掉所有的钱购买黄金(stuck or trapped, in the UAE and forced to spend all his money buying gold)。此外,Yogesh觉得自己也有义务支持他的家庭,除了父母、妹妹,还包括他的兄弟、兄弟的妻子、兄弟的孩子。这并不是个例,这种类型的家庭被称为“联合家庭(joint family)”,被很多印度人看作理想的家庭结构。

作者指出,从移民的角度来看,到波斯湾地区工作比是在印度工作工资的六到十倍,但整个事情不能简单地用经济理性来解释,背后的动机可能是性别化的亲属义务(gendered kinship obligations)等。此外,社会实践和结构性不平等会影响移民,但移民也会反向影响社会实践。因此,文本重点关注亲属关系义务(kinship obligations)、家庭内的性别角色(gendered roles)。从作为亲属关系物质的黄金入手(gold as a kinship substance),探讨印度移民家庭如何理解亲属关系、性别,亲属关系如何激发移民,移民反过来又如何重塑亲属关系、家庭内性别角色。

嫁妆和印度亲属关系(Dowry and indian kinship)

嫁妆在印度伴有诸多负面争议,1961年便有禁止嫁妆法颁行,1984年该法案的修订案进一步明确了嫁妆的负面影响,不过,“给嫁妆”的习俗仍在继续。作者发现,在田野遇到的印度迁移者并不直接使用“嫁妆(Dowry)”一词,而只是说他们迁移过来工作是为了给姐妹、女儿购买黄金。

在具体谈到迁移工作的理由时,他们会说这是一种联系原生家庭的方法,也是随着女性结婚进一步扩大联络的方式。此处,本文提到了第二位报道人Pandeya,他曾在波斯湾地区工作十年,为七位姐妹提供嫁妆,他认为帮助姐妹结婚是他的义务,在提到所准备的嫁妆时,他重点强调了黄金的重要性。作者指出,在维持同出生家庭联系这一层面上,黄金能够被视为一种亲属物质(kinship substance)。

以往人类学领域讨论亲属关系物质时,往往关注血液等“自然”的、生物学的身体物质,这种理解方式被一些人认为存在自然(substance/物质)、文化(code/代码)二分色彩,毕竟亲属关系物质不是生物决定或固定的。本文作者在田野中所观察的案例就表明,印度的亲属关系明显地同“自然/物质”“文化/代码”两者都相互关联,一些无机物质(Inorganic matter)也可以用作亲属物质,它们加强了家庭关系,履行了性别化的家庭义务(gendered family obligations)。

殖民资本与性别劳动(Colonial capitalism and gendered labor)

虽然印度人倾向于认为嫁妆是传统的,但实际上殖民资本主义、国家法律对印度嫁妆习俗产生了重大影响。看似传统的嫁妆,实际上是由自由化(liberalization)、当代国策(contemporary statecraft)、跨国迁移(transnational migration)共同塑造的。

首先,殖民税收(colonial taxation)的变化使得嫁妆发生变迁。英国殖民政府实施殖民税法前,印度的嫁妆通常是土地等不动产,这种财产被认为是妇女自己的,但随着对嫁妆征税的影响,嫁妆开始以黄金等动产形式出现,对资本的控制权也随之更容易地从女性手中转移到丈夫、岳父母手中。此外,黄金的重要性还与阿拉伯海的历史流通有关。1947年印度独立之后,政府限制黄金出口,但直到20世纪90年代实行经济自由化政策前,始终有黄金走私的现象存在,黄金走私是性别化的,被一些黄金商人看作根植于这一“非法的海上男性交易(illicit maritime masculine trade)”。

其次,国家政策也牵涉密切。随着黄金、商人的流动,印度工人进入了阿拉伯海,之后,波斯(当今伊朗)发现了石油,波斯湾地区开始开发石油,英国为了保护在波斯湾地区的石油利益,重新制定方案以将印度工人转移到油田,在经济收益高、转移政策支持双重影响下,移民的迁移量随之扩大。

第三,跨国迁移法律影响了移民人群的性别,法律对女性移民的限制远多于男性。30岁以下的女性,如果在学校没有通过十级标准,移民就是违法的,而30岁以上的妇女要移民也需要其丈夫、父亲的无异议签字。此外,雇佣女佣到境外工作的人也需要拥有印度国民的担保。因此在以上种种因素影响下,妇女往往依靠男性亲属提供嫁妆。

作为礼物的嫁妆(The gift of dowry)

作者认为,理解黄金如何成为一种亲属关系物质,需要将其作为一种礼物(as a gift),而不是仅考虑其经济价值。作为礼物的黄金超越了它的经济价值,移民及其家庭会将嫁妆看作是维持和重建亲属关系和性别角色的礼物(represent dowry as a gift that maintains and recreates kinship ties and gendered roles)。

来自泰米尔纳德邦的女性Shabana向作者介绍了嫁妆对一个家庭的多重价值,她指出,在嫁给更高地位的,如澳大利亚的印度IT工人时,家庭给出更多的黄金以促成完婚,不仅仅是在展示他们家庭的财富,也在借此提升女性出生家庭地位,实现整个家庭的地位上升(“rise in status”)。

此外,购买黄金作为嫁妆,还是男子气概(masculinity)和家庭责任(familial obligation)的代表。通过履行这一义务,一个男人能够证明自己是一个好儿子、孝顺的兄弟,从这层可见,跨国移民提供了男性通过成为孝顺的兄弟、儿子来表达成年男子气概的途径。此外,通过此种途径,男性还能够提高在家中的话语地位。

不过,也会发生一些其他情况,如有一些来到海湾的男性被这边的繁华、奢侈品吸引,开始消费奢侈品而非养家糊口,还有一些人开始创办个人账户为自己存钱,但大部分人对这种行为持批判态度,更强调移民对家庭责任的履行,坚信印度经文所说,“尽你的责任,不要期待回报(karm karo fal ki chinta na karo)”。

女性的工作和迁移(Woman's work and migration)

男性印度移民离开后,是他的妻子对其年迈的父母进行照料,在一定程度上,女性的照料促进了男性的迁移,不过,女性的工作并没有得到认可与尊重。

在田野过程中,移民告诉作者,他们会将妻子照顾他们父母的行为视为作为儿子的职责之一,但丈夫离家后,妻子在公婆家的生活往往非常艰难。报道人Padma对作者说,婆婆会将她视作仆人,会让她从事所有的家务,如果她没有完成,丈夫的姐妹就会责备她。Padma很想跟随丈夫去海湾地区工作,可是波斯湾地区的政府部门限制低收入雇员携带家属,此外,Padma称,即使政府不限制,她的丈夫也往往不会允许她离开。

在这种父系社会背景下,身处其中的女性和男性都不认为已经成为妻子女性还有义务照顾自己的家庭,相反,结婚后,女性被认定有着帮助丈夫履行家庭义务的责任,不过,这种照料往往不被真正的关注。

总结:从商品到亲属关系物(From commodity to kinship substance)

在亲属关系背景下,黄金不仅在经济上提升了一个家庭,还构成了一种礼物,成为了亲属关系物。当男性选择移民工作,购买黄金作为姐妹的嫁妆时,男性移民会认为履行了家庭义务,维持了同家庭的联系,扩大了亲属关系网络,也会认为提升了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而男性离开后,作为妻子的女性会通过劳动支持丈夫的迁移,不过这份工作往往得不到承认。

除了性别因素的交织,经济和亲属关系也相互牵连。波斯湾地区的石油工业需要大量的临时工,他们依赖着印度的亲属关系,当移民通过石油行业赚取的钱购买了黄金、为自己家庭提供了经济支持,又会进一步吸引更多潜在的移民前来工作。作者用历史、文化双重视角角度下,展示了黄金如何逐步成为了当代亲属关系的一部分。


推介/秦科
编辑/嘉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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