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柳暗花明》
看到诺奖作家爱丽丝·门罗去世的消息,心下微微一沉。
曾经有段时间,我密集地看门罗,她的作品给过我抚慰。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愿意读门罗呢。
我会想聊她写过的一篇小说《熊从山的那边来》。
这个小说后来被改编成了电影《柳暗花明》,但相比电影,我更喜欢小说本身的残酷与温存。
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和老伴相伴五十年,有一天老伴得了老年痴呆,开始只是不认识他,后来还爱上了别人。
而这个男人为了让妻子幸福,想办法把妻子爱的男人留在妻子所在的疗养院。
同样是这个男人,在他们的婚姻里一次次地出轨。
小说最后,妻子有片刻的神智清醒,她认出了自己的丈夫,“你是可以抛弃我,一走了之的……”
而丈夫只是把脸埋在妻子的白发里,紧挨着她粉红色的头皮,喃喃地说,绝不会。
门罗
门罗的世界,爱和现实一样混沌难言。
在她写的另一个小说《逃离》里,丈夫和离家出走后归家的妻子在重聚当夜进行了这样一番床榻对话:
他上了床。“你的脚好冷,”她说,“好像打湿了嘛。”
“露水很重。” “过来点,”他又说,“我读到你的字条时,就像五脏六腑一下子全给掏空了。真是这样的。如果你真的走了,我就会觉得身体里什么都没有留下了。”
门罗书写被生活磨到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的温情。更多时候你会看到,同在一个屋檐下,人心如隔鸿沟。
《逃离》里的那对夫妇一次争执后,妻子抱住丈夫,“她刚这样做心里就涌起了一股忧伤的情绪——必定是洗澡水太热了,才使得她眼泪汪汪的——她伏在他的脊背上,垮了似的哭了起来。”
而丈夫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任由她抱,说了句:“你弄得我气儿都喘不过来了,去做晚饭吧。”
类似场景每天在无数家庭上演,而门罗如实写下了它。作为读者,我会感觉门罗把我心中一些模糊细碎的疼痛在纸上拓印出了形状。
虽然在她用文字堆砌的小屋里,我并不会喝到任何一杯“温暖牌”热茶,但她会拿出一个水晶球,让我看到每个人生命里都有的龌龊、难过、不堪、秘密,让我知晓“你不是唯一遭遇这一切的人。”
看多了她的文字,我会好奇,她的一生经历过什么。
在查了她的履历,看了她接受的《巴黎评论》等不同媒体的访谈后,我拼凑出了她的过往,并有一个强烈的感受是:
如果一个人活得足够久,她的内心质地,就会在时光中水落石出。
1931年,门罗生于安大略省温格姆镇上一个贫寒的家庭。母亲是学校教员,父亲是饲养狐狸的农民。
后来在她文字里,农场常作为故事背景出现,女主人公日复一日照料着马匹、牛羊,淹没在琐碎家务之中。
不论是她的家庭还是乡间小镇,都没有多少文学气息。出名之后的门罗曾说过,在她的家乡,她的作品并不受欢迎,当地一份报纸曾这样评价“体现了扭曲的人格以及刻薄内省的人生观”。
而她的母亲如果活着,看到她的文字更会勃然大怒。“或许我还会因此和她大吵一架。”
1950年,还在西安大略大学读书的门罗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阴影的维度》。第二年,她20岁,大二,从学校退学和詹姆斯·门罗结婚。
但这并不是出于少女的叛逆或是爱情的冲动。她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说,只是因为没钱继续读下去。
次年,21岁的她生下大女儿,之后几年她又生下了三个女儿,其中老二在出生后的15个小时内即夭折。
她中断了学业但并没有停止写作,尤其是在怀孕期间,她说自己“像疯了一样写作”,“因为觉得有了孩子,我就再也不能写作了” 。
她在孩子上学后写,在家人睡午觉时写,在深夜无人打扰时写。
她说,“我曾试过一直写到凌晨一点,然后第二天一早六点起床。我记得自己曾想,我可能要死了,我会心脏病发作……
那是一种与绝望的竞赛。”
她的笔一直不停,“我害怕自己一旦停下来,我可能会永远停止写作。”
她把窘迫的生活、无处诉说的感伤、亲历的死亡、欲望和现实之间的落差统统放进了文学这个罐子里发酵。
37岁,她出版了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好荫凉之舞》,并凭借此书摘得加拿大最高文学奖“总督奖”。
41岁,她结束了自己20年的婚姻。
4年后,她与大学时的学长格里·佛兰米林结婚。格里是她的书迷,在她19岁发表自己第一篇小说时,格里就曾给她写过读者来信。二十多年后,格里偶然在广播里听到她的访谈,约她见面,重逢的两人很快走到一起。
在书里写了无数错过的门罗,这一次赶上了命运的巴士。
2009年,77岁的门罗摘得布克奖。2013年4月,格里去世。
同年10月,门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那年,门罗82岁,对得奖一事,她如此回应:“我一直都在跑,只是我没想到有天我会赢。”
当门罗还是小女孩时,她看到安徒生童话里,小美人鱼的结局是化为海上泡沫消失在清晨阳光中,她扔下了书,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屋外一圈又一圈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改写结局——让王子和美人鱼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人鱼再也不会回到半人半鱼的状态,她将拥有一双真正的人类女子的腿,修长纤细走起路来轻盈生风而不会像刀割一般疼痛。”
那刻,她就知道:她一定要写,她不得不写。
只是当时她还不知道的是,她不仅可以用写作改写美人鱼的结局,也会在未来用写作一次又一次重塑自身命运——
她抱着生活交给她的冷硬砖块,走进文字的疆域,在那里,搭建了自己的教堂与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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