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沭阳·跛脚的后奶

文摘   2024-11-04 20:26   江苏  
     


我是有两个奶的,但我从没有见过我的亲奶,早年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早就离开我们了。


那会可能我父母刚成家,我大姐也刚出生不久,奶奶的离去让家庭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薄纱,这纱很轻、很透,没人去戳破,大家就在心里隐隐地藏着。


过了一两年后,我二姐也出生了,但那会家里农活多,父母都要劳作,没人抽下身来照看小孩。当时我爷(叔叔)也还未成家,以后还得找人看小孩,尽管当时我爹(爷爷)不愿意再找一个,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还是在人家的介绍之后去看了。


人长得好看,条件又可以的看不上我们的家庭,觉得小孩多、事多,以后也累,所以这件事也没有很顺利。后来,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我的后奶来到我家,她来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也就是说我出生后见到的奶奶就是她。


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有这个奶,直到偶然一次机会,我去我爹家吃饭,我看到我爹在一个柜头里拿出一个相框,我才知道我还有个从未谋面的奶奶,但我对亲奶没映像,反而是后奶在我成长的二三十年里占据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后奶她个头不高,大约有一米五左右的高度,但因为她有一条腿是坏的,所以走路的时候是一瘸一拐的,比较吃力。


她除了一天做饭之外,还要帮忙哄小孩,也要帮衬着做一些割猪菜、喂猪、拾麦子、掰棒头、点种这样的农活。


那个年代,家庭妇女做农活都是很正常不过的,但我记忆里的奶奶她做这些就有些吃力了,但她从不叫苦、也不抱怨。她还常想着我爹辛苦、要紧着家里的劳动力来,要紧着当家的来。


我奶说话嗓门比较大,有一段时间也是不喜欢她在家门口大喊大叫的,因为总有人说:“小槑子又来了!”是啊,谁会喜欢这个叫法呢?反正当时的我不喜欢,所以我也就懒得搭理她,就是听见了也装作听不见。


“小四啊,得家没?你爹来没来啊?”她拄着一根木棍站在小南屋的墙角处,一边弯着腰一边喊道。


“就能够死了,我哪里知道来没来啊?”小孩子的我总是嘟囔着嘴懒懒地回复道。


“这老头没来能到哪里去呢?家里的猪跑出来了,我也追不到啊!”听得出她是有些心急的。


“猪跑了啊,那我跟你一起去赶猪。”虽然我不情不愿,但我还是不忍心看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着急。


走到猪圈跟前,就看到木质的猪圈门已经被猪拱起来了一点,这猪大概是在猪圈里憋疯了,想要跑出去透透气,来到家后的菜园地,果然看到猪撅着屁股在啃大白菜,这好菜哪能给猪吃了呢?


我们一边围着菜地走,我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根小树枝拿在手里“装腔”,靠近猪时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啰啰啰啰,大猪上圈去……”


然后我用手上的树枝敲一下猪屁股,原本吃的正香的大猪被这一操作,那猪蹄子是立马加了速,在菜地里一阵乱奔,惹得我奶在后面喊:“算吭啊,好好大菜被teng了,回来又要挨你爹骂了。”


“算了我奶,先不管那么多了,先把猪弄回去。”我又回她一句。


我在后面赶、我奶在侧面轮着,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猪赶进猪圈去,进圈了后,怕猪再次跑出来,我们还专门在猪圈门前堆了几个石头块来堵着。


我和我奶追猪就追了好几回,所以我对她的哭着腔的嗓门尤其记忆深刻,但她在我们庄上却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用准确的话说,应该是农村人所戏谑的对象。


我奶在他们看来是那种“差心眼”的人,是谁都可以张嘴就能说两句嘲讽的人,尽管我内心也有点不太喜欢她,但我不至于不尊敬她,所以每当有人说那些“俏皮话”时,我是看不惯的,我也要呲唝回去的,可能我的一两句“抵挡”,在当时的她看来,就是莫大的支持了。


我还记得她时常说腿疼,特别是在阴天下雨的时候老毛病就特别容易犯,我爹就张罗着给她看病,但她每次都说吃点止疼药就好了,都老问题了,没必要花瞎钱,所以每次都看不成,就这样疼痛折磨她一年又一年。


其实,我是知道我奶是有一个儿子的,这儿子我就见过一次。那天,我爹出去干活了没在家,我在我爹家吃午饭,我奶那个叫“小龙”的儿子来了,人高高的、瘦瘦的,皮肤黢黑黢黑的,头脑看起来也不是太灵活,他跟我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可能是饿的太久了,他吃的很快也很猛,用狼吐虎咽这个词也不太为过。


“小龙啊,你吃过饭就早点去家啊,一阵你大爷就回来了。”我奶跟她那个“傻乎乎”的儿子说道。


“我大爷回来怕什么的啊,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他咧着他的大滋牙,一边傻笑一边说。


“你不要说那么多,吃过就赶紧回去吧。”我奶还是哄着他。


“我要去大哥家转转再回去。”小龙望着我奶说。他嘴里的大哥其实就是我爸,当时我爹奶他们已经搬到了东边的小屋住了。


“去你大哥家干嘛的?他没在家。”我奶气呼呼的说。


“哎呀,我就去看看。”小龙还是不依不饶。


拗不过小龙的奶奶就随他去了,我记得那天他到了我们家后,父亲给他找了几件他不穿的衣服给他,还拿了点零碎钱给他,让他回去好好吃饭,听话点,不要受人家欺负,就这样,小龙才从我们家走了。


我奶也是苦命的人,小龙的爸早早就去世了,留下了他们母子两相依为命,那年头好好的人都不见得有饭吃,更不要说这一对有缺陷的母子两了。


来到我们家后,最起码她吃穿不愁了,偶尔还能贴补下儿子,所以她在我们家也是勤恳的,也是辛苦的,就怕失去了家,就怕身后再无人保护。


跟我爹生活的二十多年里,我觉得我奶是有委屈的,都是贫苦老百姓,生活里总归是有各种各样的吵吵闹闹,即使这样,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走,要离开这两间小屋。


后来,我爹出车祸了,不治之后这个小老太太也是一下慌了神,没了主张。直到我爹出殡,我也没看到她来,母亲说她就呆在那东边小屋里,我们也不懂她有没有哭,可能那时候她已经不哭了。


因为撞到我爹的人家里没啥钱,弄到最后也没得到多少赔偿,父亲就说不为难人家了。我爹的后事结束后,父亲他们姐弟仨商量把后事剩下来的钱留着给我奶作生活费,钱就放在小婶那里保管,钱不能给她太多,每次就给个十天半个月的,用完了后就让我奶来拿钱,所以我还是听到她啪啪啪地拍着我婶家的大门喊道:“爱梅啊,在家没,我来拿饼钱了。”那时候,我突然觉得人是没啥依靠的,只要能坚强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再后来,也就是疫情突发的时候,大概是2022年翻过年没多久的时候,我奶突然就生病了,卧床不起了,母亲跟小婶就每家两天轮流伺候、送饭。


在一天的早上,母亲照常来送饭,发现我奶快不行了,然后立马通知家里人着手准备,也就在那一天,我奶永远地离开了。


那一年疫情管控非常严格,压根不给人员聚集,但父亲还是坚持给我奶举办了一场当时很“盛大”的葬礼。


丧事在我爹的东边小屋里,我去的时候,我就看到矮矮小小的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衣服、戴着一顶帽子安静的躺在草席上,我好想哭、但我哭不出来。送去火化结束的时候,我看到父亲抱着骨灰盒出来,我才真切得感受到,这个跛脚的女人永远不在了。


我爹去世的时候我是极度排斥的,我不能理解为啥“好人没好报”,快十年后我奶去世的时候,一下变得很平静,好像自己已然看透人生,看透生死,我后来想想,其实不是的,我只是理解我奶,走完人生的这一段路,且知足且丰富。


等我奶棺木被抬起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跳出了很多的画面,有我们一起烧锅的、有一起赶猪的、有她拄着木棍的、有她趴在门上要饼钱的、还有她被庄上人嘲弄的,那会我才哭的很大声很大声,我们终究结束了这一段“歪打正着”的情缘。


那天出殡的队伍很长很长,披麻戴孝的人们穿过她住了快三十年的村子,然后把她送回了她自己的家乡,把她葬在了小龙的旁边。


出殡回来的路上,我看见有人随手把孝手巾扔在了沟底,说这不全面、还有点晦气,人在离场后,哪里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哎,你看,这悲劣的人性啊、这可恶的人性啊,到底什么才能配得上高尚的他/她呢?


但不管别人如何说,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她曾真心地对待过我们,就可以了,她一直是我心中的奶奶,就足够了。


只是以后的人生漫漫征途,我们只能在梦里相遇、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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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仲敏
仲敏,笔名小四,苏北沭阳91年女孩、导游领队、基层工作者、自由写作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悟人生道,分享读过的书、走过的地方及个人心历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