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看十三邀关于县中的这期访谈,感触颇深。视频中,林小英教授提及的由于评价体系引导的逻辑链条非常正常正常,直击时代的变迁给县中教育带来的冲击。
但是,在应对上却绝不是简单一句“做自己”,“不要随便学别人的,会把自己最好的那部分弄丢了”,“多去看看美丽的朝夕”就能实现的,那是一种理想主义状态,它只活在课本里、道德里和正常的逻辑思维里。
现实中,县中之所以会被逼迫无奈地效仿城镇学校,或者一头扎进“刷题”的苦海战术难以自拔,不是因为他们不清楚这样做没什么意义,也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创造自己的辉煌,走一条独特的路,更不是把现有的评价体系取消了或者改变了,就能拯救它们。
县中的问题,说到最后是人才留不住的问题,是关于人的问题。
十几二十年前的县中,我们且不管他们是通过何种模式教育培养学生的吧,只要学生成了才,最后就都流失了,都去了各大中小城市。除了低端院校和专业的学生还有部分能回流,高端的院校和专业,回流率可以近似为0%。再厉害的县中,再先进的教学理念,再辉煌的成就,再美丽的教学资源,一茬一茬地这么割人头韭菜,那也是经不住几年的。
这道理,谁都懂。
可你要让清北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回到县城就业吗?让C9毕业的金融专业毕业后回到县城就业吗?让985的文学法律史哲专业毕业后回到县城就业吗?让211的工科应用的毕业生毕业后回到县城就业吗?......我想,就是林教授自己都自己,从那个不起眼的县中走向本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回不去了......
或者,换个思路问,我们做个极端点的假设,假设有一个极度优秀的县中,走出了一条相当相当先进的路,能把所有人都送进优秀的大学,你会不会愿意舍弃当前的一切,前往那个地方,并且不是将它当成跳板,而是让你的子子孙孙都为了能上那个学校,而举家移居当地?
我想,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县城留不住优秀的教师,所以县中的教学理念变得越来越落后,只能在教学技术上勉强东施效颦,守正创新,努力做到最好。
县城留不住优秀的成年人,所以家庭的教育理念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落后,这种落后,与时代的高速发展有着深层的脱节与矛盾。身处县城,我经常觉得,在县域更边远贫困的孩子们,也许只有在学校里,才能接触到最新的最正确的思想,因为学校会让孩子们接触时政新闻,会给孩子们讲最新的命题动态,会给孩子们讲学科的最新研究成果,会给孩子们讲他们知道的最新鲜的观点等等。如果孩子们在学校的时间少,在家里的时间更多,恐怕接触的更多的是犹如深渊般的代际三观,令人窒息,更难挣脱出来。视频中,林小英教授所到的那所县中的孩子们,不也是因为在校,才有机会和北大教授面对面交流困惑么?这或许如孩子们所说“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有能力的人了”。若是运气好,孩子们中的一部分,可能就会因此获得一束思想上的强光,引领着他们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设想一下,如果他们每天有更多的时间离开学校,贫穷、落后、苦难、迷茫等等,与网络带来的外部世界的高速发展的鲜明对比,谁又敢保证不产生心灵的负向碰撞呢?
县城留不住孩子们,不止留不住考上大学,走向高知群体的孩子们,大概率也留不住没有考上大学的孩子们,甚至可能成绩倒数啥也不会的孩子们,在未来也未必会选择留下。就像我的村里那所让我无比怀念的学校,那可是曾经周边八乡十里挤破头也想进的学校,从那里走出了无数文人才子高干高知,曾经创造了不知多少辉煌。可是终有一天,它还是被历史的车轮滚滚地碾压着走向粉碎。这是历史前行的必然,我们每一个从那里走出去的人,心底或多或少都会怀念它,感激它,甚至想要重振它,但到最后,谁也不可能放下自己已有的人生去守着它,最多留下一笔可观的资金。可是没有人,钱又有何用?
别说那曾经辉煌过的学校了,我想要不了几年,连村子都会变成空村。前两天回了趟爱人的老家,一路开车大约半个小时,行驶在镇级车道上,除了路过的寥寥无几的车辆,我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拐进村道,两旁的居民楼门户统统闭锁着,给我的感觉就是:人呢,都哪去了? 然后,剩余一声叹息。要知道,十来年前,我初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好一副人声鼎沸、邻居间走门串户闲扯八卦的景象啊,那时候,这里还是桑蚕基地,有着全国一流的桑蚕养殖技术,属于相对富有的一片农村土地。
同样的,未来五年,义务教育阶段入学人数会出现断崖式下跌,无数的县中必将因此倒下消失,一些没有产业支撑的县城甚至都可能渐渐沦成为空城。人气散了的地方,就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面对如此的困境,县中还能怎么办呢?更不用说还需要受到重重评价体系的管控和约束,跳脱不出那个框框。老办法解决不了新问题,新办法一样解决不了新问题,因为这个新问题是时代带给我们的难题,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由时间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