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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勇，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大荔县作协副主席，多篇文章见于网络平台。
平生最爱山，看见山就莫名激动，特别是身处大山里的那种感觉美好到无法言说。
有一次去秦岭山上的华阳镇，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时分，山洼岭头上的积雪白花花，朋友说让我等他一会，他去街道接孩子放学。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屋里，静谧的气氛犹如浓稠厚实的茧包围着我，空间里没有一丝声音，我的耳朵有些轻微又非常舒适的疼，那是突然安静下来后不太适应的微疼。那种静谧很深远，深远到无边无沿，是外太空的那种深远。我随手放下手里的茶杯，当茶杯和茶几接触的那一瞬间，声音如同炸雷一般震得我的耳鼓嗡嗡作响。
窗外没有风，盘山公路上没有车，屋外的溪水早就结了冰，巉岩兀立窗前，光秃秃的树木嵌在石缝间，白雪随着暮色逐渐暗淡，静谧冰冻住了空间里的一切。
我有些心慌，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远处的公路上传来电动车自行车轮胎和公路摩擦的沙沙声，朋友接孩子回来了。那次从没经历过的静谧从此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
今年重阳节晚上，我们在垣曲的历山上住宿，我曾经经历过的那种大山里的静谧又重现了。
深秋的历山微雨飘零，寒气侵衣。放眼望去，黑魆魆的山峦和阴沉沉的天幕相接，我似乎也融化在这稠稠的夜色里了。
酒店门口昏黄的路灯点在夜的心中，黑暗在四周如逡巡的兽，一待灯光熄灭就要狰狞扑来。
在历山之巅歇宿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我要好好享受这高山上的静谧，让我浮躁的灵魂在这峰峦叠嶂里安静地徜徉一番。
待大家都已入睡，我聆听窗外，耳朵突然有了一种新蝉鸣叫一般的长鸣声，屏住呼吸，那声音就在耳边鸣响，待我翻身坐起，那声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那是夜的声音，历山的声音。
我索性披衣出门，走进历山的夜色里。
站在酒店二楼朝下看，路灯光把我的视线遮挡了，我看不到光线外的任何东西，我只能用听觉捕捉历山上“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声音。不远处的溪水是一个孤独的琴师，他不知疲倦地弹奏着高山流水，琴声又像是一把小刀，它划开黑夜，把幽深的静谧全部释放出来。想必经常聆听流水琴音的山石树木都成了精灵，成为精灵的树木山石遍布在历山的每一方寸间，他们让历山充满了生机。而静谧只是他们乐章里的一个序曲，一旦朝阳喷薄而出，这种静谧将成为衬托历山所有蓬勃生命的无比辉煌的音符。
此时，我正凭栏远眺，用听觉寻觅大山的心跳。我知道，历山上的舜王坪是我们明早要去拜谒的圣地。刚才在盘山公路上开车，同行的文友指着云天上雄伟的山巅说，那就是舜王坪，舜帝曾经耕种过的地方，那块土地上还留有远古的犁沟。
穿过沉沉夜幕下的时空，我仿佛看到一位汉子正在山巅的一块土地上扬鞭扶犁，铧犁下的新土如波浪一样反卷，芬芳的气韵和彩云一起缭绕在中条山的每一座山峰间。中国的农耕文明和孝道美德在这个汉子的身体力行下犹如刚刚打开的卷轴，熠熠生辉，光芒四射。
那个时候，黄河龙门口还没凿开，潼关以西大概还是一片茫茫泽国。大禹的母亲还在有莘国耕织劳作，她并不知道追求她的小伙子鲧是舜王讨厌的人，她更不知道儿子禹会被舜王禅让。舜王那时候还不是王，他和我们一样有着诸多家庭矛盾的烦恼，他没法回避，只能来到这个人迹罕至又山色空明的历山之巅。我想，那时候的夜晚舜王也会仰望星空。他一定知道历山外的世界更广袤，村落更繁华。静谧之夜，他一定会辗转反侧，风雨明月浓雾晨霜，他思考着作为一个王应该思考的问题。
无论古今，生活的乏味和苦焦总会让人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人们需要一个精神的图腾去振奋人心，激起精神，舜王就是人们精神上的图腾，千百年来，中华民族就是高擎着这个图腾不断发展，直至今日。
夜空渐渐晴朗，大山的轮廓在苍穹下清晰如刻，此刻的历山星空是“星垂平野阔”的反义词。他像一个负手而立的智者，雄伟的身姿厚重伟岸。他看到过河西曾经的纠纠老秦国正杀出函谷关；看到过身边曾经被一分为三的晋国；看到过易水河畔的壮士出征；看到过屈子行吟的楚国大泽 ；看到过大河拐弯处的潼关上的剑戟寒光；看到过后来的汉唐雄风，宋元明清；甚至他也看到了正在沉沉夜色里凭栏仰望他的渺小的我。
我忍不住想匍匐于地，期待他思想的星火垂青般地落下，照亮我艰辛的人生坎坷路。
阵风起，落叶跳着舞从黑夜里闯入路灯下，它们是深秋的舞者，是历山的精灵。它们用舞姿讲述着历山和它们的情感故事。捡拾一片落叶在手，我似乎触摸到历山的脉搏。静谧中，我听到了漫山遍野的歌声，那是叶子的同类们在做最后的告别，用五彩斑斓的情感迎接冬日风雪的到来。
突然想起“望峰息心”这句成语。历山的厚重与沉稳一定会让所有的“经纶世务者”瞬间安静下来。厌烦了世间的嘈杂繁冗，大山的庄重和安静将会给许多有趣的灵魂启迪出多少流传千古的智慧啊。
我太喜欢历山上静谧的此刻了。翻开记忆的封页，我把以前经历过的秦岭上的静谧和此刻历山上的静谧相比较。秦岭上的静谧，能让人隐隐体会到南北气候在人们目光所不能及的每一座峰岭之上激烈地拼杀的余音，他的安静是云海翻腾，是波橘云诡，是让人心灵震撼的安静。而历山的静谧是柔软的，亲切的，是可以蜷缩安眠的臂弯。黄河轻拍泥岸，亳清河流过心田，河蚌吐珠，山风轻抚，垣曲城的灯火涂抹他的林稍，望仙谷的瀑布为他泻玉，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刚好把所有的静谧和美好都安置在历山的怀抱中。
我收回思绪和目光，看着那盏如悬停的萤火虫一样的路灯光，我享受着历山上深不可测而又亲切温柔的静谧，心里擎起的那个图腾变作了希望的晨曦，舒坦的身体和心灵让我觉得世间如此美好，一瞬间的思考所得，却是历山等了我几万年之后的给予。
我转身回屋，躺卧在历山的静谧中眠去。明晨，我要精神抖擞地登上舜王坪，去亲身踩踏一次舜王留下的脚印和犁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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