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国传教士眼中的日军入侵正阳关
按：80多年前，一位美国传教士玛格丽特来到霍邱，将奇特经历和见闻记录下来，回国后出版，成为反映近一百年前霍邱小城风土人情的珍贵史料，其中讲述了玛格丽特在正阳关遭受日军轰炸、难民逃入霍邱等。（本文来摘自“霍邱文史”公号，题目为编者所加）。
一、
玛格丽特从报上得知，中日已经在上海开战，这着实是个坏消息。
不过，她仍心存侥幸，以为战争不会蔓延到霍邱这个边远的小城，于是和往常一样，无忧无虑地继续着传教工作。随后的几个月，没有报纸寄来，也没有收到除了附近传教点以外其他地方的信件。
突然有一天，玛格丽特接到美国领事馆的电报，要求她们离开霍邱，撤到河南(Honan)。然而，一连好几个月，霍邱仍然平静，于是她们一家又欢心地回到了霍邱。
五月，一个仍然寒冷的早晨，霍邱教会来了一群衣着单薄的妇女，她们还带着光着身子的小孩。仔细端详，这些妇女不像是穷人，玛格丽特便上前询问原由。妇女们控制不住泪水，哭着对她说：“俺们来自正阳关（Chengyangkwan），你没有听说正阳关昨天是如何被轰炸，并被日本人占领的吗？”（正阳关是离霍邱二十英里外的小城——原注。）
“没听到这消息啊！”玛格丽特疑惑道。此时她的心砰砰乱跳，“快跟我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妇女们说：“当时我们都呆在家里，一架飞机超低空飞行在正阳关上方。以前我们都没见过飞机，所以就跟着城里人到街上看热闹。几分钟后，飞机沿着从南郊向北的主要街道，慢慢地飞过城市，每隔几英尺就投下炸弹……”
“街上人太多了，很多人被炸死，我丈夫就是当场被炸死的。我们都开始赶紧跑，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你也知道，正阳关是位于淮河（Hwai River）中部的一个小岛，现在又是涨潮的时候，我们挤上船想逃命，但飞机向船上扔炸弹，船被炸沉了，很多人淹死了。我们的船比较幸运地渡过了河，然后大家就逃进树林藏起来，但飞机继续向树林投炸弹，又有很多人丢了性命。后来我们看到日军的骑兵赶来，听说他们杀死了数百名（也可能是数千名）被困在城里的中国士兵”（编者按：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侵华日军攻占正阳关的记载，原文如下：Then we saw the Japanese cavalry come and heard they killed hundreds if not thousands of Chinese soldiers caught in the city.），其中的一位女士说。
妇女们开始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她们平静下来继续说：“我们又跑了五英里，到了下一个渡河的地方（见本文配图），但当我们在渡船时，飞机尾随我们并进行轰炸”，这位女士指着她旁边的同伴说：“她六个月大的男婴在慌乱中被她扔进
河里，淹死了……”
此时，说话的这位女士突然大声抽泣起来，玛格丽特不得不安慰她，然后才听完剩下的故事。
“我们过了河，继续向前跑，但沿途的农夫趁火打劫把我们拦下，抢走了我们所有的钱、衣服和被褥，我们只剩下内衣和鞋子，但是正如你所看到的，孩子们都光着身子。一路走来，人们都在扔掉被褥和婴儿，因为太重，背不动了。我们都很害怕，日本人在跟踪我们，所以我们只能尽力地加快速度”，妇女们说。
听到这里，玛格丽特赶紧跑进屋里，把她的衣服和鞋子拿出来，还给了难民们一点米，然后送她们离开。
在那之后，又有许多人涌入玛格丽特的院子。大家带着可怕的故事来讲述，讲述正阳关来霍邱沿途的经历。许多人在玛格丽特的家中过夜，第二天早上又继续赶路，不敢离日军攻占的前线这么近。
二、
玛格丽特一家人从美国休假回来后，在上海停留了几天，从日军那里拿到了返回安徽的通行证，然后乘火车到蚌埠（编者按：原文为pengpu，以下英文均出自原著）。在那里停留了一个星期，其间日本人一次又一次地检查她们的行李。
有一次日军粗暴地将行李箱拉开，把东西扔在大街上，告诉玛格丽特他们：“我们不查这些破东西，你们来错办公室了，去另一个办公室接受检查，但明天别来，明天我们要放假。”玛格丽特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尽量把被扯坏的行李箱拼凑起来。在日本人的反复无常下，经过几天的多次尝试，他们终于把所有的表格都填好，得到了通行证。
玛格丽特用人力车（ricksha wheels）装行李，她们自己也坐在人力车上。因为要为安徽和河南的传教士们带东西，行李装了满满十八车，一路浩浩荡荡。日军沿淮河（the Hwai River）至寿县（Showchow）都有巡逻队，所以她们不能沿河而上，不得不绕道北上到太和县（Taiho），然后沿沙河（the Sha River）到正阳关（Chengyangkwan）。
第一天，风力很大，船上装的东西也多，行进速度很慢，她们乘船沿着淮河只走了六英里。直到天黑后才到达河对岸，玛格丽特不得不找个农舍过夜。当她们在黑暗中走进那间像谷仓一样大的房间时，三岁的小弗吉尼亚（编者按：玛格丽特小女儿）说：“妈妈，快点开灯。”不一会儿，一盏冒着烟的豆油灯被人端了进来。当玛格丽特坐下吃饭时，一群好奇的农民聚集在半明半暗的地方，讨论着外国人奇怪的就餐方式。
玛格丽特把堆在墙角的稻草铺在地上当床，弗吉尼亚高兴地说：“这样很像婴儿时期的主耶稣一样！”清晨，粮仓外的牛叫声和驴叫声吵醒弗吉尼亚时，她坚信体验到了和亲爱的主耶稣小时候同样的经历。
第二天一大早，玛格丽特就出发了，她们不知道日本警卫是否会让她们通过最后的检查地点。一路上玛格丽特看到一些人穿过一片田野，向她们呼喊，但是她们没有停下脚步。过了一会，车夫说：“这下好了，在日本人抓住我们之前，我们已经越过他们的领地了，现在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其实玛格丽特仍然没有离开日本人占领的土地，但是因为她们选择了绕开日本人岗哨的路线，所以不会遇上日本兵。次日，玛格丽特终于送了一口气，来到了自由地区（free China）。
玛格丽特住的旅馆很简陋，房间里没有家具，只有一张放在泥地上的芦苇垫。他们确信这个地方曾经是养猪用的，店主暂时把猪赶出去，让玛格丽特住，猪整个晚上不停地拱门。房间又小又脏，有部分墙都倒了，寒风吹了他们一整夜，庆幸的是孩子躺在婴儿车里，他们想办法给弗吉尼亚足够的床上用品让她很舒服。
到了第八天早晨，在太和县附近，玛格丽特正在船上穿过一个大约宽六英里的湖泊时，突然刮起了大风，船夫设法把船停到湖心岛。本来玛格丽特觉得两个小时就能穿过这湖泊，而现在小船舱里挤满了人，苦力们则蹲在甲板上。暴风雨来临时，船夫、苦力们和玛格丽特都挤在小船舱里，船舱大约有六英尺长，两英尺高。就这样她们度过了一个悲惨的夜晚，暴风雨在周围肆虐，然而，她们很感激船舱的保护。当第二天早上天气放晴，玛格丽特看到湖底有很多沉船时，不禁再次感谢上帝对她们的关爱。
玛格丽特一行终于到达太和县，留在当地独自工作的梅布尔·威廉姆森小姐（Miss Mabel Williamson）热情接待了她们，安排她们洗澡，并提供了可口的饭菜，这令玛格丽特毕生难忘。
而后，玛格丽特从太和县乘了一艘当地的小船奔向正阳关，在那里海伦、欧文夫妇（Mr. and Mrs. Henry Owen）同样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在交接完工作后，海伦夫妇开始休假。
这段时间，乔治·斯蒂德韦尔夫妇（Mr. and Mrs. George Steedwere）仍然在霍邱开展工作。
三、
从正阳关到日军前线有二十英里的狭长地带，这里地势平坦，正阳关的河流阻止了日军的入侵。
玛格丽特到正阳关时，几乎每天都接到警报说日军要进犯，随时都有可能在两小时内出现在正阳关，这座古城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由于人们担心日军再次入侵，大多数被轰炸的房屋都没有重修。商人们把货物转移到城外乡下藏起来，城内只留一小部分维持生意。
有件事可以说明当时城里百姓的紧张程度：几个月来，河水水位很低，船只无法航行。有一天，水涨了，有船来接马贝尔·威廉姆森小姐和埃米·史蒂文斯小姐（Miss Mabel Williamson and Miss Emmie Stevens），她们正要前往霍邱举办短期圣经学校。当她们下船时，看见城里的人都惊慌失措地奔跑，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说：“日军开着摩托艇来我们镇上了，正在进城。”街上一阵慌乱，妇女们急忙跑回家报警，见人就传这个消息。两位女士继续走进城里，当她们看到街道上的骚动时，也开始感到惊慌。然而，进一步的询问表明，正是她们自己引起了恐慌，轮渡的声音和外国人下船的情景让全城的人惊慌失措。
到了1941年的秋天，有一天玛格丽特在读报，他们确信日美之间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玛格丽特给在寿县工作的琼斯女士（Miss Jones）写信，建议她来正阳关，以避免在日军管制区她的工作受阻，但是琼斯女士回信说，她一切都好，日军并没有干涉她的传教工作，万一发生不测，她将很高兴地接受邀请来正阳关避难。
1941年12月9日，文森特去拜访一个朋友，只有玛格丽特一个人在家，这时一个中国人走进她家，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对她说：“你怎么还呆在这儿？为什么不离开？”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玛格丽特不解地问。
他难以置信地回答：“难道你不知道，昨天珍珠港被炸了！美方已正式宣布对日作战。琼斯女士在寿县被捕，日军随时有可能到这儿来，把你带走。他们在这儿安排了特务监视你们，你们的处境很危险，而且你们还有两个孩子，这儿太不安全了。我建议你们马上往西，撤到重庆。”
“你是谁？”玛格丽特问道。
那人回答：“我姓刘，是个商人，在中日两国之间做生意，我在中国各地都有生意，生意做的很大。我也是一名基督徒，想帮助传教士。”玛格丽特担心因他商人的本性还不能全心全意的服务主耶稣，但他的话让她提高了警惕。
刘先生刚走，文森特就回来了。他一进门，玛格丽特就告诉他这消息，一向沉着冷静的文森特显得焦躁不安，“哎，让我们祷告吧，主会引领我们的。”他们一起祷告，决定留下来继续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