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档:《大江文艺》2023年第5期发表《淮河在远处发光》(组诗)。

百科   2024-09-28 06:30   安徽  

淮河在远处发光(组诗)
寿州高峰

薄雾

身体里有一团薄雾
神龙见首不见尾

放完鞭炮的孩子转眼就不见了
稻草在禁烧还没有晒干
烟囱里在不断倒烟

小小年纪,固执己见
兄弟们一齐登高俯瞰
大潜山有百丈之巅
后来的孩子长得真好看啊
经得起三年五载的仔细打量

我开始用铅笔写回忆录
写了擦,擦了写
橡皮在白纸上留下淡淡的碳痕
犹如薄雾笼罩的稻田
和文章中词不达意的句子

过孔雀东南飞遗址

晚熟的水稻
仿佛在等待今年的初雪
我们也来迟了
小市镇的旧粮站已被新仓房代替

从连理树上突然惊飞的不是孔雀
是留恋乡土的麻雀
隔壁农家刚娶了媳妇
门扉上有大红的喜字

从遥远的汉代以来
换了多少国朝
走了多少帝王
有时,伤心是避免不了的
但这一块小地方
因为两个小老百姓的坚贞之爱
仍然叫史籍中的庐江郡
仍然是我们启蒙时必须背诵的一篇人间大课

白芍亭

水枯得正好
荷残得正好
青蛙鸣让位于寒鸦戏水
这样的恰到好处
没有人能添一笔或删一笔

淝水和淠水逶迤而来
身后积而为湖

亭阶满是苔藓
湖心的芍药花开
石桌上有饮者留下的残杯
那是“循吏第一”的肋骨

看到千古流淌我就释怀了
深秋的长亭短亭
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到
迎迓的幸福和别离的痛苦

麦收时节的斗鸡台

楚王十几岁
芍陂之水扬波
下游乡镇麦黄如染,麦深似海
鸟雀高飞,又垂落下来
与农民争抢斗鸡台上的麦粒

我那年也十几岁
穿着卫生院的白大褂在312省道上数大叶柳
女朋友家就住在附近村庄
梦里她告诉过我
斗鸡台是个大土丘
上面深藏的瓦砾犹有裙裾纹路

楚王与我一次次从郢都来到乡下
我们不是来帮农民收麦子
王公们糟蹋了多少大馍
鸟占高枝,鱼游深水
只有鸡的品德令人青睐
所谓鸡叫两遍,令人警醒

冬景

大雾天开双闪
寒冷中跺两脚
村委会里年轻的女文书
正在统计集体经济收入
光伏、屠宰场、旋耕机和鱼塘……
有人向扶贫干部申辩
水渠里的那两只鸳鸯属于野生

稻茬田里开出明亮的沟槽
今年时兴稻虾混养
“怎么得了啊
这么多小龙虾都被城里人吃掉了”

寒风中水杉树冻得笔直
葡萄藤在弯曲缭绕中孕育生机
再美的残荷也不及欣赏
我的裤管沾满泥巴
从淤泥里采出来的藕节
既象征美好品质
拿到集市也卖得好价钱

烈士墓

田野里几只老鹅
正在伸颈围攻一个稻草人
铁艺围墙那边的小学校操场上
雨后的积水泛着碎玻璃般的反光
孩子们在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为信仰飘泊,横遭杀戮
也不认泰山庵和尚为干老爷
沿途的南洼北洼
码头、堤坝和草垛
正是当年红二十五军北征的道路

家园用来埋葬忠骨
清明节小学校组织集体祭奠后
又迎来几个家人来上坟
他们捧起地上的积雪
反复擦洗黑色大理石墓碑上
“家父”那两个字

小街

太阳涂抹晾晒的被子
小黑板上收购棉花的价目
寒冬里传递一丝温暖

秸秆一点点腐烂为肥料
媳妇熬成了婆

打工人腊月里陆续回来了
衰草中倒塌的堂屋
露出裹在梁木上褪色的红布
父母坟头焚香鸣炮后跪下来磕几个头
然后拍拍膝盖上的灰土
钻进停在村头水泥路上小轿车
一溜烟跑了

空粮站仍在杜绝火种
井水里乍现的昨夜星辰
万物凋零的门楣上
仍然挂着“百花吐艳”的横幅

日出

地上涧沟,水中菱角
从龙头村到独龙村再到黑龙村
地名赋予我们的人文遐想
在风水师的眼里
不过是朱雀玄武的把戏
阴阳两端不断拔动罗盘里的指针

十里长街的尽头
是接龙似的蔬菜塑料大棚
淮河要远处微微发光

太阳出来了
霞光离开地皮,绕树三匝
一排排水杉尖梢直刺蓝天
如在浅海打下拦网养鱼的树桩

我们热爱湖水,热爱肥沃
养猪、种菜,打鱼……
洪峰到来前就修好了撤退的道路

泰山庵

河道里没有水
跑的是“呼呼”寒风
泰山庵肇自唐代
供奉铜铸大山奶奶
是那年淠河发大水漂下来的

大水涨得快落得也快
庙台始终是一块干地方
师太师傅被家人迁回祖坟地

我来得不巧
常智到河那边的霍邱县去了
看望娘家摔折腿的二大爷

看门老人穿着棉衣坐在廊沿下
掉光牙齿的嘴喃喃自语
“什么神啊鬼啊仙啊佛啊
世间最怕的是活人”



作者简介:

寿州高峰,原名高峰,当代诗人,1965年6月生,安徽省肥西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诗歌专委会成员,淮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诗刊》、《青年文学》等发表作品,著有诗集《水泊寿州》,现居寿州。

水泊寿州
文学创作和地方文史研究发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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