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今年以来,耽于文史,荒费诗写。上下半年,有几次外出,都是徒手而归,引为憾事。今日大雪,上午到菜市采买了萝卜白菜,下午阳光也好,看着阳台外晒的腊肉香肠,一时兴致,找出这几年写的雪诗,不为应景,也许以后年龄大了,连找也没有力气了。
下雪的诗
下雪
小时候住土坯房
小学校也是
先生教语文
也教算术、自然、图画……
“一阴一阳之谓道”
先生经常会冒出一句听不懂的话
这个时候,窗外开始下雪
一朵、二朵、三朵
一寸、二寸、三寸
地上先是拟白、又小白、再大白
先生说,下的是雪,也不是雪
你们不要慌忙出门
等到厚如道德的时候
才能载动我们
下雪路过求得寺
云水被冷空气推过了头
今年预报的几场雪
只盼来一场
下雪的时候路过家门口的求得寺
我不关心求神拜佛
只关心雪
有人踏雪寻梅
有人则相反,携梅等雪
不用求,这场雪下得恰好
早了或迟了,都是辜负
我们总是贪心不足
把寺名起得如此直言不讳
世间哪有什么有求必应?
不要嫌下小了
也许没人祈求的地方
雪下得要大
正月十二晨起观雪
弹花匠带着弓锤回到故乡
建筑师也不会上班
这是今年盖的第三床被了
秃树琼枝,鸟巢黑于人头
石灰拌糯米汁,白雪越过千年
勾勒今天的砖缝
无人机的俯瞰之外
有人掌控着呼啸的节气
2路公交车摇晃着来到我的面前
我庆幸自己不属于长途
外孙女刚满周岁,露出乳牙
一只蚂蚁居然把一粒大米拖出了瓮城
廓外空旷,梅朵幽深
春天依旧在辩认雨水的熟路
大雪
小雪腌菜,大雪腌肉
磨刀赫赫宰鹅鸭
进村收羽毛的贩子
带来了今年第一场鹅毛大雪
我家留有一只母鹅
天黑前,我要把它从雪野里找回来
教它下蛋和孵化
雪的白永远大于鹅的白
它隐身于大雪中
藏在自己的鹅毛里
这么难以辨别的事
我无师自通
模仿公鹅的一声鸣叫
居然得到茫茫中的回应
天欲雪
群山替我裸着头
我替稻草人裸着头
三间老宅盖着瓦顶
天欲雪
母亲翻箱倒柜
为半夜回家的儿女寻找棉袄
棉袄掉了三粒扣子
箱底有一盒过期失效的感冒灵
天欲雪
雪里藏有一杆秤
父母恩重已无力扛起
雪里还有一颗菩萨心
年年都有清妙之香
年年将一场雪不偏不倚下到故乡
落在朔风中没戴帽子的母亲头上
想回家,气温下降不是问题
父母如华堂栗炭
如烧酒,再大的海量
沾嘴后还没扭头已泪流满面
大雪
从高处起飞,在低处落脚
巨大的幸福被重新接纳
节令晶莹的翅膀
盘旋于农历中的风俗
琥珀中的火焰
大地隧道里细小的黄金
以及不断发生的朴素婚姻
比恩泽还要普遍
这唯一的灯盏勾勒城堡
那些坎坷的角落,忠诚的人群
大雪,把道路剔去
把灰尘卷入从前的泥土
我再一次把握爱和疼痛
从现在开始预备一生必需的雨水
下在乡下的雪
一场大雪把淠河湾瞬间抹平
又将村庄整理一新
白鹅的白衫,麻鸭的麻褂
孩子们五颜六色
下雪的乡村特别有味道
秋天进村入户的时候
他披着汗衫在场院上晒稻
今天却是“铁将军”把门
女村干部用微信与他视频聊天
他躺在县医院病床上举着医保卡
“手术非常成功”
床单被窗外大团阳光照得
比雪还要白
雪中敬老院
飘落的雪花
像在大地的肌肤上
抹了一层薄薄的防冻膏
麻雀在电线上跳来跳去
稻草的余灰和温暖的牛棚
一再留念的山川、河流和村舍
高岗上一排红砖敬老院
看上去像一座宫殿
有几个人扛着一吊猪肉和几袋大米
正踏雪而来
《四郎探母》透露了他们的地址
所有的爱和骨头都出自一个咽喉
大雪
我们又捱过一个没有下雪的
“大雪”节气
大自然屡屡爽约
也许是心有难处
我们太需要一场雪了
一场小时候那样旧雪
一点也不觉得寒冷的雪
在体内供奉一座仙境
如果雪太大了
不方便出门,那就围炉小酌
酒酣之后用稻草打起绑腿
在分水岭上踏雪寻梅
放眼银蛇蜡象的山河
大雪
你满腹经纶
时而悲悯、愤怒和多刺
多少年不提苦寒
下雪天也不必扫家门
也不给乡下的父母写信了
如果你对冬天足够尊重
对雪花足够尊重
对曾经的伤痛足够尊重
请你在清早勇敢走出来
用昨夜折断的树枝
在罕见的雪野上画一把扫天下的扫帚
宾阳桥踏雪
宾阳桥太老了
露出一根根锈蚀的筋骨
我不关心栏杆和流水
夏天的时候
大水浸过桥面
我每天进进出出
水退而不留痕迹
现在被一场大雪覆盖
看上去冰雕玉砌
雪地上那么多深浅不一的脚印
我混迹在人群中
揣摩着,外面的人想进城
城里的人又想出来
太阳出来了,雪融化了
但愿消失的仅仅是脚印
我们不会放弃来路和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