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1日夜
我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
花园坐在7月21日的深夜里
星群垂落像十万盏吊灯
风中细语如一片激动的水晶
我想到人类的年龄
想到每一天都有人去天上挂一盏灯
该有多少光亮垂怜我们
该有多少挂灯者化作远远的雷声
我想到此刻还有人坐在星群之下
想到岁月该如何走上正义之途
让痛苦不再背叛前世的痛苦
让时间宽待来世的时间
我想到深海有蓝鲸歌唱
深空有土星圆舞
而我身边的草丛里
渴睡的天牛安卧故国
是的，此刻我感到宁静
感到我闭上眼睛
已将万物揽在怀中
光年
他们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光疾驰而至
从黑色的队伍里找出一些种子
星星的种子、水晶的种子、紫云英的种子
他们开始低语，开始在一片夏夜的回声里
上升，并越过平流层
开始在我们的视力无法抵达的地方值班
他们大部分时候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斑
他们的尾焰每年秋天变成黄叶从天而降
我们知道他们还在
知道那些澄澈的夜里流星叫醒我们的时候
有些人已经烧掉了自己
我们活着，就是在等候他们的消息时发芽
在晦暗的山冈上长出灯火和焰火
为回来的人导航
我们的历史，就是用等候刻录的光年
一个晴天
我坐在小区的花园里
茉莉举着星星
垂柳抖着裙摆
从湖面上吹来的风
轻轻掀动我的衣襟
我感到愉快
感到世界正以一种
友善的方式运作
这有多么好
阴影不会带来怀疑
愚蠢不会膨化慌乱
这有多么好
我坐在一个晴天里
夜晚缩在墙角
记忆赐我谦卑
有一天
有一天，我会重新写下
那些令我慌乱的日子
一笔一画地写
用最好的纸和笔
像在历史中自沉时那样写
像被声音抛弃时那样写
像被时间觊觎时那样写
像毫无希望时那样写
我将写出爱情在草籽里越冬的样子
写她听着风声入睡
写她猜想雪在头顶积了有多深
写她想到初融雪水的寒凉
身体就颤抖不已
风在摇动时说出了一切
风找到这片湿地时放缓了脚步
它揉皱水的皮肤又替它抚平
它在草尖上显露自己的轮廓
它在水禽翅膀上扇动自己的翅膀
蜻蜓飞离菖蒲，荷花清洗倒影
都是听从了它的劝导
黄昏来了又去，言词求助虫鸣
它摇动万物也被万物摇动
它在摇动时说出了一切
新年快乐
所有新年都是再生品
她们被打碎过
并且在风洞里被陈旧的时间呵斥
在去往伊萨卡的长路上
被浮尘踩踏，被海浪鞭打
但我仍然想把她们看成种子
种在海床下面
或者走得再远些
去一条大河
——大陆之泪的旁边
用雪山上流下来的蓝色雪水
浇注和搅拌她们
然后重新塑形
把她们种在户外的野窑里
用九月的野蒿草
和它的火舌不断亲吻她们
直到她们发出低吼
发出重新降生时
那种欢欣与悲鸣，只有这样
我才能将信将疑地走过去
暗忖爱情该有多么轻信
多么不可遏止
你看见她红着脸
一边吞咽衰竭留下的疤痕
一边说：新年快乐！
（文中配图均来自作者本人拍摄）
【作者简介】任白，吉林省吉林市人。作家、诗人，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出版诗集《耳语》《情诗与备忘录》《灵魂的债务》《任白诗选》、中短篇小说集《失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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