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林确定了到云南徒步旅行,老彭很高兴,他的女友东东更高兴,他们还都没有去过云南。老彭在驴友网上发布了旅行的消息,陆续接到了几个电话,但确定出发的日子,在北京火车西站集合的时候,只有小曾来了。最高兴的是东东,她终于有了女伴儿,而不至于整天和老彭缠在一起。李国林也高兴,如果小曾不来,只有他们三个人了,那样他就成了东东和老彭的灯泡。老彭私下说天意啊,你不是没有铁子吗,老天爷给你送来了。李国林正色道,别瞎说,社会上对我们驴友有偏见,就是让你们这样的人搞的。老彭说机会是来了,把握不把握住是你的事儿了。看来小曾参加过驴友活动,背着自己的行囊,帮助老彭张罗食宿,不让人讨厌。话不多,只说在一家公司工作,别的闭口不言。老彭让东东私下问过小曾,结果一无所知。老彭抱歉地对李国林说,他是帮不上忙了。李国林说谁用你帮忙?我想做什么,你还得跟我学。老彭说甭吹,别的方面你厉害,在这方面,你得向我学习。李国林说这大自然这么好,你能不能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俗东西?老彭说,景色怡人这个词你懂不懂?景色不是一个词,景是景,色是色,合在一起才有味道。李国林说头一回看你这样有学问。老彭说谁让咱古典文学底子深厚啊,古人在什么地方停车做爱啊?黄昏的枫林!那景!那色!李国林说行啊,什么时候成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了?老彭说,你别拿我没有考上北大说事儿,一句话,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李国林说,什么时候你能上电视台百家讲坛,我就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一路上他们玩得很开心。走在山里乡间,就如同进入了大自然的王国,原生态的味道越来越浓。云南的树太多了,草也太多了,花也太多了,大多数他们都叫不出名字。这里的少数民族也多,各种各样的服装,除了白族和彝族,更多的时候他们猜了好一会儿,只有上前问,才能搞清楚。一切都是新鲜的,充满着诗情画意和浪漫气息。在岔路口,老彭和李国林产生了分歧,李国林说继续向前,老彭说还向前啊,李国林问他什么意思,老彭说再向前走他们的时间就不足了,应该奔县城的,该回北京了。李国林说他已经看过地图,向前走,过两个乡镇也有一个县城,那里一定也有班车的,奔昆明,再回北京,来得及。老彭说那要两天的路程,我们老同志没有问题,她们年轻人体力估计吃不消了。李国林扭头看看小曾和东东,东东说你们两个老同志都没有问题,我们也没有问题,别拿我们找借口。李国林问小曾什么意见,小曾说无所谓,你们定。李国林说两票赞成,一票反对,一票弃权,那我们再辛苦两天。老彭嘟囔说还不如来之前民主选举一个负责人,不用总是这样搞伪民主,最后还是你说了算。李国林哈哈一笑。和几天来走过的路一样,小路坎坷不平,不宽,车辙表明,勉强能走过一辆牛车。两侧都是树,高高低低的,水洗过一样,翠绿。东东很兴奋,不停地问老彭,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花,老彭说他不知道,让东东问李国林,李国林说他也不清楚。倒是小曾认识一些,老彭奇怪她怎么知道,小曾说来之前上网查了资料。老彭问最近的乡镇有多远,李国林说不远,中午之前该到了。两个女孩子走在后面,喊他们停下来,老彭回头问什么情况,东东说把你的大脑袋转过去,我们要唱歌。他们就明白了。东东和老彭去年冬天去了海南,从那里学了一句话,管方便叫唱歌。他们站在路的中央,看前方。小路蜿蜒地拐了个弯,消失在树丛中。老彭点上一支烟,冲李国林吐个烟圈,李国林说别拿对付女孩子的招,过时了,来点儿新鲜的。老彭说你真行,还真的戒烟了。李国林说一边徒步旅行锻炼身体,一边抽烟,你的锻炼还有什么意义。老彭说锻炼的目的是更好的享受生活,连抽烟这点爱好也没有了,还能享受什么生活?还锻炼什么?李国林嘲笑老彭满嘴歪理邪说。老彭说她们来了,演唱会结束了,我们走吧。李国林没有动,他听得出来,来人不止两个。果然不止她们两个,还有两个人,一个女的,五十多,一个男孩子,十岁的样子。男孩子背个小书包,女人背着不小的竹篓。李国林问他们去哪里,女人没有回答,他把目光移向孩子,那孩子说去看火车!李国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蹲下来问去做什么,那孩子这回的声音大了一些,说,看火车!东东笑了,说火车有什么看的,你们这里不是有了动车高铁吧。小孩子扭头看女人。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把孩子的手拉得更紧。老彭说我没有弄明白,他们去做什么?看火车?李国林说,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前几天从网上看了新闻,一条铁路修了几年,这几天要通车了。老彭说火车有什么看头?火箭发射还差不多。李国林说我们对于火车是司空见惯的,东北火车多,从小儿就坐着火车跑来跑去,对于这云南的大山里的人们来说,火车是个稀罕。老彭明白了,感叹说这里真落后啊。他竖起大拇指,夸李国林高明,选择了到这里徒步旅行。老彭说交通不便利才保持了原生态,以后通火车了,风景就打折扣了。李国林没有说话,他在想一个问题,这个女人有些奇怪,不过他没有想明白,到底奇怪在哪里。女人的服装和这里的汉族人基本一致,走路的姿态和这里的人也没有区别,但是李国林还是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至于是什么不一样,他还没有想明白。有了陌生人同行,旅途有了不一样的味道。东东不停地和男孩子说话,问是什么树,什么草,什么花。男孩子回答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词语和表情。东东还是有了乐趣。小曾呢,只是看着远方,和那个女人一样,默默地走路。老彭问李国林,你估计小曾是不是有心事?我看她不怎么说话,可能有心事,肯定有,百分之百的。李国林说又来了,先是揣测,然后是一口咬定,就像你知道似的。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习惯?老彭笑了,说他就这样评判事物,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李国林不再说话,不过,他心里也有这样的感觉,小曾是有心事。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山和树,而是极不规整的水稻田,和极不规整的房子。田里有女人在拔草,山坡上一个男人躺着抽烟,两个孩子自己玩着花草。东东感叹这里的男人好懒,老彭说男人在养精蓄锐,李国林示意后面,让他们咬耳朵说。零零落落的房子,把路夹在中间,路口有个小饭店,东东问这里的一个老人,这里叫什么村,老人说,不是村,是镇。老彭说这么小啊,怎么能叫镇呢?老人上下打量了老彭,说一看你是从大地方来的,有文化,这里是小镇乡。里面准备着饭菜,老人递过来水筒烟,李国林摆手,老人问他们从哪里来,老彭说北京。老人说首都,很大的城市,开过奥运会。老彭说你去过吧?老人说电视里看的,那么远,县长也没有去过。东东问这里开饭店有人吃饭吗,老人说有的,县里来的干部,路过的司机行人。东东说还有行人?我们怎么没有遇到呢?老人说有路就有人走。老人的话李国林有同感。第一次来云南的时候,乡间路上看到过赶集的人,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平时是绝对看不到的。饭菜上来了,李国林没有看到女人和孩子,扭头看到女人和孩子坐在台阶上,吃着饭团。他看了小曾一眼,小曾就走出去,对女人说他们要多了菜,吃不完,一起吃吧。女人说谢谢,不麻烦你们。吃了饭,小曾和东东去茅厕,老彭拉李国林到外面给他照相。照了几张,她们也出来了,就背上行囊出发。女人说你们还没有给钱。李国林看看东东她们,东东指着老彭说知道我们唱歌了,只知道照相,怎么不买单?老彭说我以为你们能买呢。李国林给老人道歉,老人说就是不给也就算了,你们是北京来的,那么远的大城市,在我这里吃饭是我的福气。我敢说,你们不会来第二回的。太阳西沉,树梢上有了暖暖的余晖。老彭抱怨李国林走得慢,说天快黑了,到不了前面的乡镇又得野外宿营。李国林说那不遂你的愿了?多有情调啊。老彭说屁,还不得她们住一起,我们住一起?你要是敢和小曾住一起,我宁愿住在野外。李国林说,两句话就你就下道儿了,我再重申一次,我们是驴友,不是驴。老彭说你走这么慢,是不是迁就那娘两个?我仔细观察过,其实那个女的也不是很老,模样也端正,你也可以和那女的住一起,乡下女人纯朴啊。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很般配的。小曾和东东上来了,东东问他们在做什么,老彭说老李中午没有吃肉,想吃我了。李国林挥手让她们先过去,低声说,不要乱说话,女人不是一般的人。老彭说不是一般人?走私贩毒的?土匪?老彭看看女人和孩子,说你李叔叔说我是土匪,你说我像不像?孩子说已经走两天了,我们回去要再走两天的,奶奶不累,我也不累。女人脸上掠过满意笑容,很轻微,很短暂,拉着孩子往前走。走在后面,老彭不住地打量那个女人,忍不住,老彭问李国林,你怎么说她不是一般人呢?李国林说她不讲土话,说普通话。老彭说也许是乡村教师?播音员?李国林摇摇头,说我也搞不清楚。你看呢?老彭想了想,说算了,在北京一天就够烦的,都成了俄国人——亚历(压力)山大了,我可不想伤脑筋,我们是来玩儿的。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子。先是一个河塘,几个男人赤条条地游泳,如同没有看到他们一样,若无其事地自在游着。老彭提醒东东扭头别看,东东说比你好看,阳光健康。在村口,暮色中看去,村子很小,村口同样有一个饭店,幌子在灯光下显得很耀眼。晚饭的格局和中午一样,还是他们在里面,女人和男孩子在外面的台阶上。小曾过去说,孩子在长身体,只吃饭团是不行的。就拉孩子到里面来,女人犹豫了一下,说谢谢,自己仍旧坐在台阶上。李国林把盘子里的肉都夹给了男孩子,老彭就冲他暧昧地笑。东东问他笑什么,老彭不说话,笑得更加暧昧。东东给了老彭一筷子。住就在饭店的楼上。与山里的房子一样,饭店也是三层的,下面是吃饭的地方,二楼住人,三层堆放着粮食。东东说还好,下面没有养猪养鸡,起码没有味道了。主人说开饭店吗,总要文明的。东东她们先上楼去,李国林陪老彭坐在下面抽烟,他没有抽,看着月亮出神。女人和孩子的房间传来声音,女人一句,孩子跟着一句,“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李国林听出来,是古文观止中的子产论政宽猛篇。李国林听出来,是古文观止。他看看老彭,老彭也狐疑地看着他。东东喊老彭上去帮忙,看老彭急冲冲的样子,李国林笑了,他也站起来,走到村头,看着远方。身后有了脚步声,不用回头,他知道是小曾。转过身,李国林说走一天路了,怎么还不休息?小曾从包里掏出烟,看李国林摆手,小曾自己点上一支,说其实也不用戒烟,你以前抽了很多年吧。李国林说二十多年,大学三年级开始抽的。小曾说大三?失恋了?李国林说不是,是高兴。小曾问是什么高兴事,李国林说在报纸上发表了一首诗。小曾说没有看出来,李总过去还是个文学青年,你不是学财经的吗?李国林说年轻,犯傻。小曾说怎么能是犯傻呢,文学青年能发表诗歌,现在经营企业,大把赚钱,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厉害!李国林说别再夸了,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小曾说抽一支吧,偶尔抽一支不会资本主义复辟的。李国林说这样的词你怎么会说呢?小曾说你不是也会唱高原红吗?没有谁的专利。小曾困惑这里怎么叫海子村,李国林说村外不是有一个河塘吗?小曾说这个海太小了一点吧,李国林说云南很多地方都这样叫的,也许是对大海向往。小曾说难怪,世界很大,其实也很小。踱了几步,小曾问李国林什么时候成了驴友,李国林想了想,说已经有三年多了。小曾说抽烟是因为发表诗歌,成为驴友又是因为什么高兴的事情?李国林没有回答。他不想说公司的生意不好,自己格外焦虑,也不想说家庭出现了问题,和妻子无话可说,关了手机,自己跑出来散心,就遇到了背着包在路边行走的驴友,几句话下来,他自己成了驴友,定期出来旅行,三年下来,家庭关系没有得到改善,公司的生意却好了起来。看出来李国林不想回答,小曾问了另外的问题,问李国林老家在东北什么地方,李国林说是辽南一个小城市的城乡结合部,一个叫前李家庄的村子。小曾问老家和这里是不是一样,李国林说老家是一个很古老的城市,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不过,现在已经划到城市里,和城市没有区别。小曾说那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村子已经静下来,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看看楼上已经没有动静,李国林提议上楼休息,小曾问他,以他的经验,能看出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吗?在这里,教孩子学古文,明显不对劲儿。李国林说不清楚,也许是个老师,不奇怪。小曾说还不奇怪?你知道吗,她是背一句,叫孩子背一句的。李国林吃惊地说,背?你是说她不用书本?小曾点点头。李国林仰头看看楼上,想了想,摇摇头。这一夜,李国林睡得很晚,或者说很晚才睡着。他只想一个问题,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早晨的太阳那样纯净,如果说正午时分是浓烈油画,这时候的小山村更像水墨丹青,淡雅宁静。上路的时候男孩子仰头问,奶奶,今天我们能看到火车吗?李国林拉着孩子走,问他以前看到过火车没有,男孩子说电视上看到过,没有看到真的。老彭说火车不好玩,站起来能吃人,男孩子说,火车就得在铁轨上跑,不能站起来。他问老彭看到过真的火车没有,老彭支吾着说没有看到过。男孩子说那你们也是看火车的,是不是?李国林说是,我们也是看火车的。他认真的样子惹得东东忍不住笑出声。休息的时候,老彭小声问李国林,你不会发神经真的要去看火车吧?李国林说就是要去看火车。老彭说北京地铁你没有坐够啊,我每天一上地铁我头就大,就是单位远,不然跑着上班我。李国林说也许这里看火车感觉会不一样。老彭说别发神经了,能有什么不一样?这里的火车还能站起来跑啊?李国林说你要是在地上爬,火车就能站起来跑。老彭说别开玩笑了,我问过了,火车明天下午才能路过前面的县城,我们总不能为了看火车,再耽搁一天时间吧,单位给的假期该到了。李国林说,实在时间紧张,回去不坐火车了,我请你们坐飞机。老彭说谁稀罕坐飞机,要是有时间,我走回北京去。李国林说现在先不谈这个问题,晚上我们再民主。老彭说现在就可以搞你的伪民主,不用等晚上。李国林说路上的景色很好,不能影响心情。李国林只说了一半心思,他要在路上琢磨一些心事。公司的事情他不用想,已经习惯了,外出当驴友,锻炼自己的身体,也锻炼公司团队,三年下来,他习惯了,公司的团队也习惯了。他想的是这个女人,当然不是老彭说的歪心思,而是研究这个奇怪的女人。在这深山老林里,交通不便,信息难畅,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历呢?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人,有修养,有气质,有文化,还能说普通话。很有些神秘的味道。过去的大户人家后代?那又是怎么流落到这里的?书香门第的传人?男孩子话也不多,除了偶尔回答东东路边是什么树,什么草,什么花,只是拉着女人的手,默默地走。女人不说话,也不像他们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女人只是看着前方,默默地走。李国林和孩子走到一起,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孩子说了。问孩子念几年级,孩子也说了,问学校有几个老师,孩子指指女人,再问,孩子就不说了。女人说,山里的孩子没有见过世面,不懂规矩,见笑了。女人说山太高了,外面的老师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大家把孩子送到她的家里,没有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教孩子们识几个字。说这话的时候,女人的脸上有了几许羞赧。孩子说奶奶说谎,奶奶还教我们算数,还有画画唱歌的。女人蹲下身,脱下孩子的鞋,抖抖里面的沙子,看看孩子的脚,满意地站起来,拉着孩子,继续走。雨不期而至。几个人慌乱找出伞,撑起来,女人拿出一块油毡布,披在自己和孩子的身上。老彭说如果这雨不停怎么办?那我们可真惨了。东东说那好啊,这里多好,北京有什么好的。小曾说看来你是真想在这里安家了?东东说你不想吗?小曾没有说话,伸出手去接雨。东东说像个小丫头。小曾说这雨柔柔的,好舒服啊,你们没有闻到空气的清新吗?李国林问男孩子,这雨会一直下吗?男孩子说,这雨一会儿就会停的。李国林问他怎么知道,男孩子仰头看女人。雨很快就停了。再上路,路有些滑,走的速度慢下来。老彭逗男孩子,说看不到火车了。男孩子问女人,会不会看不到火车了,女人说能。男孩子指着老彭说,你骗人,大坏蛋!老彭笑了,脚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男孩子拍手说,骗人吧,让你再骗人。李国林拉老彭起来,刚站起来,又坐下了,说脚疼得厉害。东东说一个大男人,装什么熊,就去扯老彭的耳朵。女人脱掉老彭的旅游鞋,轻轻揉着。老彭龇牙咧嘴,不停地嚷着。男孩子不住地冲他做鬼脸。女人猛地用力,老彭一激灵,啊地叫了一声。女人站起身,拍打着手,说,好了。李国林拉老彭起来,试着走了几步,老彭果然感觉不再疼痛。继续上路,李国林问女人怎么会治疗跌打损伤,女人说哪里会治疗,是巧了。李国林问她是个教师,怎么还会这个,女人说山里人走山路多了,扭脚伤了皮肤是常有的事情,医院在很远的镇上,山路崎岖不方便,小伤小病的,大家都会治疗的,不稀奇。在一起一天多了,这是女人说得最多的话。李国林还想问一些问题,女人弯腰走进旁边的树林,走了好远。老彭说那么大年纪了,唱歌还走出那么远。小曾说嘴下留德,人家可刚刚给你治好了脚。老彭嘿嘿一笑,说领导批评得对,我不该胡说。东东说这里的女人唱歌都是蹲在路边就来的,她走那么远,真奇怪。小曾给李国林照相,小曾批评李国林太严肃,说这不是在北京的公司里,李国林说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想改正就是改不了的。小曾说只要想改就一定能改的,听老彭说你以前抽烟很厉害,不是也改了?李国林说有些事情能改,有些习惯是不好改了。小曾说消极的心态,消极的自我暗示。李国林说谢谢批评,努力改正。看着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小曾说女人的确很奇怪的,好像什么都会。李国林说山里环境使然吧,生存能力比我们城市人强大。小曾说也不能以偏概全绝对化吧。李国林说又批评对了,城市人也有优点的。小曾说我感觉你对城市生活很厌恶。李国林说准确地说是渴求又无奈,我们都向往自然,又离不开城市。小曾说其实许多事情你可以重新选择啊。李国林说选择的机会属于你们年轻人,我们这个年龄没有选择。因为雨,因为路滑,因为老彭的脚,第二天中午他们才到达县城。和那些走过县城比较,这个县城要大一些,零零落落的还有几座楼房。不过吸引他们的还是吊脚楼,瓦是青的,圆圆的柱子因为年头多,黑幽幽的,看不出本色。街上的人很多,李国林注意到人们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充满着浓郁的民族气息。高音喇叭放着歌曲,今天是个好日子,宋祖英一如以往欢快。人们的脸上也荡漾着欢快,说笑着,有的干脆就边走边唱。找到饭店,饭菜迟迟没有上来。老彭喊来老板,问怎么这样慢,老板吃力地说普通话,说对不起,小姑娘今天都请了假去看火车,做菜慢一些,要等一下。李国林说你正好你抽烟啊。抽着烟,老彭抛出了李国林的想法,就是明天再返回昆明。东东说为什么啊,这里有什么值得停留的啊。小曾说你不是一再说要留在这里吗,怎么还着急回去?东东说这是旅行的地方,不是生活的地方。小曾问李国林为什么提出了这个提议,老彭说他要在这里看火车。东东说老大,你没有发烧吧?火车有什么看头?再说你这些年火车坐得还少吗?你是老板无所谓,我们都是打工的,休假是有时间限制的。李国林说下午你们也可以在宾馆休息,晚上赶往昆明,明天辛苦一点,坐晚班航班,从昆明直接坐飞机,我请客。保证大家明天晚上回到北京。老彭看东东的脸色不太高兴,心里很急,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还是需要依靠李国林的。他把东东拉到一边,许诺回去给她买LV包,那是东东暗示他几次了。东东歪着头,盯着老彭问不反悔?老彭坚定地点点头。东东的脸色由阴转晴。转过来,东东说既然你老大请客,我就算同意吧。老彭说小曾肯定还是无所谓,我再怎样反对也没有意义,就这样定吧。小曾说你怎么肯定我就无所谓呢?老彭就表扬小曾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将来一定能嫁个李总这样的如意郎君,说话的同时眼睛不停地在她和李国林身上来回转。小曾笑着打了他一下,说就依了你这张巧嘴吧。小曾看只有男孩子在旁边,问他奶奶去了哪里,男孩子说奶奶去了茅厕。小曾说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火车好不好?男孩子说好。小曾问男孩子知道火车是怎样跑的吗,男孩子就说知道,火车有机车牵引。小曾问他怎么知道的,男孩子说她奶奶说的,奶奶坐过火车,坐过好远好远的火车。这时候,女人回来了,拉过男孩子去洗手,小曾看看李国林,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吃过饭,李国林问老彭是否和自己去,老彭说看在你请客的份上我应该陪你去,可是脚痛啊,我正好歇歇。李国林说那我就自己去。李国林不是自己去的,出了宾馆,看小曾等在大门口。李国林问她怎么不在宾馆休息,小曾说如果我去了妨碍你看美女,那我就不去了。李国林说还是一起去,有人监督也好,免得晚节不保。街上的人更多了。小曾说真像过节一样。李国林说今天就是他们的节日。小曾说也是的,大山里通了火车,是节日。李国林讲了小时候的故事,家乡的城市上了个化纤厂,来了许多外国工程师,星期天城里的百货大楼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去看外国人。你们是不会有这种感受的。小曾说有的,家乡有条河,上学要绕很多路,后来修了桥,开通典礼的时候她也流下眼泪的。李国林说你还会哭?我看你很冷静的。小曾说你也冷静严肃,你没有哭过?李国林说以前有过,这些年没有了,好像眼泪哭干了吧。小曾说眼泪是永远不会哭干的,看你想不想哭。车站很快就到了。气球飘在半空中,彩旗飞舞,音乐震天。车站不大,淹没在人山人海里。人们唱歌跳舞,人们兴奋地说话,真是欢乐的海洋。车站周围的房顶上都站满了人,把手中的彩旗摇来摆去。小曾说我们为什么不坐这火车?李国林说我问过了,车站还没有完全建好,这里不停的,我们以后再来倒是可以乘坐的。小曾看着李国林说我们以后还会来这里吗?李国林说也许吧,不过,下一次我准备先去西北。小曾问,为什么又是偏僻落后的地区?看得出来,你真的喜欢原生态。小曾说,我好像懂了一个问题,你到这些地区不仅仅是因为原生态。李国林说,旅行不止是锻炼身体,更重要的是净化思想,陶冶情操,只有这样的地区才能调整心态,心平气和,坦然面对生活。音乐停了,广播说火车就要来了,人们也不再唱歌说话,都努力往前挤,警察喊着维持秩序。这时候,李国林看到了女人和男孩子,因为个子矮,孩子几乎要哭出来。李国林挤过去,抱起孩子,一使劲,把他举起来,骑在自己的肩上。火车鸣着喇叭来了,风驰电掣,一闪而过。孩子拍手叫火车!火车!李国林看到,泪水从女人脸上流过。那一刻,他知道了女人的来历与过去。人们四下散开,他们也随着人流往宾馆的方向走。女人说谢谢你,把他放下来吧。李国林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女人说还是放下来吧,我们要往回走了。小曾说你们不休息休息吗?还是明天走吧。李国林说我们在宾馆有房间的,我们晚上走,你们可以住在那里。女人说孩子要上课的。男孩子的脚不动,小声说我要坐火车。李国林买了面包和饮料,放到孩子的书包里。他问了女人地址,记到手机上,说以后可以邮寄一些书给孩子们。他把自己的名片塞到孩子的口袋里,说好好读书,将来坐火车,到北京读大学,找叔叔去。让孩子说了再见,女人拉着男孩子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李国林心酸酸的,努力控制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小曾说,我知道她是谁了。李国林问是谁,小曾说知青,几十年前下乡的知青,没有回到大城市去。这样的历史李国林比小曾了解得更多一些。许多女知青因为嫁给了当地人,就留在这里。他奇怪的是女人没有忧愁和哀伤,自然地融入这里,那样恬淡和安详。不过,从教育孩子这一点看,包括翻山越岭来看火车,女人对大城市,仍旧有着难舍的情怀。只是这情感要寄托在孩子身上了。后来在长途汽车上,小曾问李国林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李国林看看窗外的夜色,说也许吧。(end)
【作者简介】
王念清,在《北京文学》《山东文学》《鸭绿江》《啄木鸟》《北方文学》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作品被《小说选刊》等转载,电影剧本《建军壮业》获“八一杯”提名奖,多次获省市小说奖,出版有小说集《家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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