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恵｜抹不去的记忆---来日本生孩子的研修生产妇
文摘
文化
2024-04-01 21:14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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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被市国际交流会的海报登过多次了，我穿着中式红大衣，围着我的三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是来自中国的研修生，她们参加了国际交流会中体验民族服装的栏目，因此两个穿上了和服，另一个穿上了韩服。我作为策划国际交流会的实行委员，在现场有很多工作，留影以后没有多余时间与她们交流，后来听说她们已经回国了。我知道她们做研修生的辛苦，每当看到这张照片，心里总会默默祝愿她们快乐幸福。研修生项目最早开始于1981年，日本政府的初衷是希望通过加强国际合作，将日本的先进技术推向发展中国家，促进研修生母国的经济发展，项目时间为期一年。然而随着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的破灭，社会老龄化的加剧，劳动力的不足,企业效益严重下降。于是研修生项目偏离了良好的初衷，研修生成了来自海外的廉价劳动力。他们工资低廉，工作时间长且工作环境恶劣，缺乏社会保障，还遭受歧视。一个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大约十七、八年前5月的一天，我接到了市政府的派遣，去市内一所大学病院妇产科做翻译。因为之前我曾多次随同市儿童家庭中心的公务员上门访问来自中国的产妇家庭，帮助翻译说明育儿知识，确认打预防针日期等等，所以我想，去妇产科做翻译也就是这些内容吧。护士长迎接了我，合身整洁的白衣制服衬托着她那清秀的面容，气质高雅却神情严肃。护士长告诉我，昨天深夜，救护车送来了一个不会说日语的中国人产妇，羊水破了大便流出，婴儿严重缺氧。经过抢救，现在母子已经平安了。“是救护车叫晚了吗？”我急切地问道。跟护士长进一步交流以后，我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这个产妇年仅18岁，未婚，是来自中国山东农村的研修生。她3月进入日本，在一个工厂里工作。昨天晚上突然肚子剧痛，脸色刷白。研修生管理员急忙带她去附近一家综合病院挂急诊。医生给她打了止痛针还是止不住剧痛，就用超音波检查她的腹部，好大的肚子，里面竟然有婴儿在动，而且羊水已经破了。研修生管理员一头雾水，综合病院没有产妇科，医生马上叫了救护车，一路飞驰，把产妇送到了这家大学病院。经过一路折腾，产妇状况很危险，幸亏年轻体质好，紧急抢救以后，母子得以平安。作为研修生来到日本才两个月就生下了孩子，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孩子没有护照成了难民怎么办？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配合护士长处理这些问题的，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这时，一个个子比我高大的女青年穿着宽大的住院病号服慢慢走进来，她脸色暗黄，嘴大唇厚，眼睛细长，神情不安地看着我们。她那健壮的骨骼，让我明白了，3月她穿着厚厚的冬衣掩盖了怀孕8个月的肚子，混出了中国混进了日本。护士长让她坐下，通过我的翻译先询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她说还好。又问她见过婴儿了没有，她点点头，宽大的脸盘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母爱是伟大的，此刻她比进来时镇定了一些。我继续翻译着护士长的话，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告诉我，出国前跟村里的一个青年相好了，孩子是他的。护士长让她拨通电话与国内的父母通话，并让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母亲。于是我听到了电话那头她母亲激动的声音：“公司的人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了，我也转告男青年的家人了。”护士长问，要孩子吗？她母亲坚决回答，两家都不要孩子。我把感情带进工作里，不禁伤感。其实这孩子没有护照成了难民，一时也离不开日本。那么孩子怎么抚养呢？护士长问眼前低着头的产妇怎么想？她说，准备自己在日本抚养孩子长大。我心想她会被公司开除并送回国的，别说抚养孩子，连月子也坐不成的。看着她既害怕又难过的样子，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最后，护士长让我告诉她，如果她愿意，政府可以帮她把孩子作为难民孤儿先送到孤儿院，然后寻找收养孤儿的日本夫妇，孩子将来就可以成为日本籍在日本生活了。记得当时我翻译这段话时心情十分复杂，虽然孩子会有个归宿，可是眼前的年轻母亲却将面临母子生离死别。我很想知道她为何隐瞒怀孕申请赴日研修生，是为了逃避，为了赚钱，或者无知地以为在日本生下孩子可以像去美国一样得到国籍。但是作为翻译我只能转达护士长的话，不能直接问她造成悲剧的经过。当听到我说出孩子被人收留抚养的方案时，她的眼眶里含着泪水低头侧向一边。此刻护士长和我都沉默了，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在凝固。慢慢地她转过头来对我们点点头，答应了。目送她疲惫地走回病房，我深吸了一口气结束了工作。回家以后我心里郁闷了好几天，脑海里常常会浮现出研修生产妇的脸。一周以后我鼓起勇气给护士长打了电话，护士长说，研修生已经出院了，之后的事情由公司处理，并再次感谢了我的帮助。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研修生产妇，18岁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而她的轻率与无知给自己留下了伤害与遗憾。这些年来招收研修生的制度有所改变，2018年日本出入境管理、难民认定法以及法务省设置法都做了一部分法律修改，增加了“特定技能”在留资格。从2019年4月1日开始，在人力严重不足的产业领域，可以通过“特定技能”引进新的外国人力。又分成特定技能1号、2号、3号，在工种、技术知识、业务技能的熟练程度、年龄学历以及日语能力等方面有着不同的要求，给予不同时间的在留签证，给予社会保障。关于特定技能2号可以申请家属签证，永住签证等说法，至今我还没有看到结果。给这个研修生产妇做完翻译不久，我就得到市长的聘任成为市民相谈课的外国市民相谈员。不同于做翻译，相谈员可以在听完相谈人述说的遭遇以后，在法律和福利的范围，利用应有的条件帮助排忧解难。记得刚做相谈员时，经常让我很郁闷，看到了世间太多的纷扰，超越了自己的承受力。年复一年，渐渐地专业知识丰富了，自己的内心也强大了。在相谈课帮助他人改变人生的同时，感觉自己也度过了好几个人生。![]()
朱惠，日本华文作家协会理事，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会员。旅日三十三年，担任中、日文教师，市政相谈员，埼玉县多文化共生咨询员。长年于第一线从事中日民间文化交流工作。自2017年开始有散文、随笔、人物专访等发表于《日华文学》《中文导报》《东方新报》《日中商报》《印华日报》等海外媒体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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