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水仙花越开越多了，今天是来了星山乡下的第三天，昨天去了车站旁边的亿欧超市买了食材，今天就不用外出了，本来想安心写点东西，结果弄点吃的，吃完发现是该收被子的时间了，收了被子就站在这个院子里看这些水仙花，水仙花旁边长了很多野草，心想自己虽不比庭师，要说动手会很生疏，但来都来了也就剪吧，于是找了花园专用剪刀和铲子、把水仙花周围的野草清理了一通，低着头干活的时候传来了扑鼻的清香，甜津津的花香如一缕缕被仔细叠起来过那般，随波荡漾、传导到我的鼻腔上部、瞬而醒神，难怪人们又称水仙为凌波仙子，我随即放下除草铁铲子后退几步、再次认真地远远观赏起它们来。
虽然至今未去成伊豆半岛下田地区举行的水仙节，“仙卉发璚英，娟娟不染尘”的水仙花在溪流潺潺的水畔，氤氳的初春山丘上、乃至很多住家的庭院之中都很容易遇到。
只见我面前的水仙花时而点头微笑又时而摇摆身姿仿佛听见了大自然的天籁之音。
背上被西南头上杲杲日光晒得发烫，微微出了汗又跑回屋子里去浴室洗头洗澡然后里里外外换上干净的衣服，此刻天色暗沉了很多，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举目透过雨丝，可以眺望到远方富士山隐隐约约巨峰耸立的白色山尖…
我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然后在书房整理一下，看着写字桌子上面搁置已久的草稿不禁团起眉头，不由自主地跨出落地窗渡步走到院子里，山间的天气真的变化无常。乍雨还晴。
刚才的一阵细雨给稍远处的车行道铺上了一层黑擦擦亮幽幽的地毯、就这会儿功夫雨就似乎不下了，湿润的空气里夹杂有植物的甘冽，因为剪了一下午的杂草，那些被剪了一段一段的残枝落到泥地里，能看到断枝的姜白色横切面沾着水青绿汁、因为数量又多又集中散发着木质山野气。
我看着水仙花，白色花瓣边缘一片片稍有重叠、大小好像按照样板裁剪好似的，远远看去都是大小一致的白色六片花瓣，石蒜一样的茎枝英姿翩翩、又分外整齐，像一群很乖很遵守纪律的小朋友们在排队。黄色的喇叭状花盏朝外突起，连花萼细丝也是小鸭子绒毛一样的娇柔萌黄。虽然短短的几根轻巧地被包裹在黄色浅茶碗形的保护罩子里，它们随着微风上下兀自摆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竟然看到了活生生的小生命在律动！水仙花几丛几丛地隔开几寸之遥散落在泥地里，从左至右像在朝向船长致敬礼的手势一样四十五度角一字排开，地上像当年被谁划过斜线一样分毫不差地沿着斜线种植着。
种植水仙花的是这座院子的前主人，只见水仙花第一排是一株第二排是两株第三排有三四株依此类推，层层叠叠每一排都亲密地紧挨着前面一排，绿色的宽葱叶上面抽出高雅的洁白花朵，像颇有余暇的妇人手持着一把白色羽毛香扇。
我不无好奇地看着，久久地凝视着几乎种满了台阶上的一整块空地的水仙花丛。
我站在台阶下方的空地上必须向右前四十五度角斜着身子蹲一蹲才能面朝水仙花的正面，因为此刻我想着拿出手机拍照，然后当我站直身体，这时候雨已完完全全止住了，云雾也散得无影无踪，天空已移退得更高远更辽阔、露出澄明的湛蓝色，可以一眼就看到前方的富士山了。
原来这个位置一抬头看过去可以看到整座嶊嶉山体，这真是一个绝妙角度呢！我不由一阵又一阵在心里惊赞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可不是嘛？必须斜过一点点就是这么精确的角度，也只有这个方向才可以看到整座富士山的正面景致，虽然水仙花如石蒜一样的叶子是顺势而往上生长，水仙花的球根种子排列看来确实是有意而为之，我久久地想象着这座院子主人种植水仙时候的缜密心思。
我记得七年之前的一天来签约的是前屋主的儿子，一位穿着深色西服的中年男子，他说自己全家都早已搬到东京品川区，自己在一家日本中坚企业工作，又说因为工作繁忙实在是无力照顾远在静冈老家的去世父亲的旧宅，院子我和先生七年之前买了之后就基本闲置着，作为民宿，客人比预期中少太多了，偶尔朋友来过几次旅游观光住了两天就都回国了。直到去年先生因为工作的关系转职到了静冈星山，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所谓人生境遇白云苍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万籁俱寂，只有四十雀跳到了附近的桉树枝头叫唤了一声…
我对着水仙花念叨起来：你们真幸运，时隔那么些年，终于等到我来了，来给你们除草。这些年经历了怎样的风雨坎坷呀？这时候说着说着我突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本小说，是太宰治写的《水仙》，里面的情节，有些傲慢轻飘飘的男主人公说话口吻到现在我也有自信依葫芦画瓢模仿一番，里面的女主人公叫 “草田静子”教她画画的60岁的美术老先生名叫“中原花仙”，不过这院子前屋主又到底是叫什么名字？怎么就把他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明明那一天挂在屋外门扉上写有老先生名字的表札是我亲手取下换上了新的了，我一边按耐着些许不安一边快速跑回房间，翻出了写有老人名字的旧日文件。
山间的日暮来得比都市要早，怕黑的我孤单地立于陌生的苍山黄昏，却没有生怯，方才一双眼睛吸满了水仙花高洁的炽白色光，此刻正探照着我心底一隅。
（文中配图均由作者本人提供）
【作者简介】金蔚，女，旅居日本，日本华文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过写作，出版诗集《玫瑰心事》《花之眼》。并有诗歌与散文等发表在国内外等报刊以及多处网络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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