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妮丨岛活(上)

文摘   2024-08-15 15:46   日本  
奈拉说:我是濑户海边一咸鱼。朋友喊起来:咸鱼也会翻身的!
咸鱼们,都有一个会翻身的故事。但奈拉说她是咸鱼,不是表明她翻身了。

翻身又怎样呢。每条咸鱼都会被翻身,继续晒干。它是被动的。它已经死了,脱离了水,没有了新鲜,不会游泳。

咸鱼奈拉也曾经是条会游泳年轻的鱼。可是水系环境越来越糟糕。以至于它呼吸困难,想要逃离。河流太浑浊,它努力却看不见可以游到其他水域的路。直到一天,一条外来的鱼对她说,跟我走吗?她头也不回地出走了,不管前路有多凶险。只有她自己知道,留下来真的会死。

奈拉以为她自由了。只要自由,她不要任何东西,甘愿从零重启。

奈拉新婚,来到了日本小城高松。

奈拉对租的房子很满意,这是她的家。房子不大不小,是个2DK。老公说,幸亏是乡下,能租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窗外就是一个山坡,山坡的树可以算是自家的庭园,能看一年四季更迭,闲云缱绻。

奈拉每天看窗外美景,这一看就是数年。

外面的水域很清,水清则无鱼食。外来鱼早出晚归地觅食。老公是职场新人,工资不高,加班天天有。

但奈拉真的觉得很满意,钱少一点没有关系,除了生活所需没什么要买的;没有工作和朋友没关系,很快有了宝宝后带宝宝很忙;听不懂别人说话比较苦闷,但在外面似乎没啥需要沟通。她生宝宝带宝宝,和自己的宝宝说话,希望宝宝不要孤单,努力地再生一个宝宝。

奈拉最经常的是和孩子们在楼下的庭园玩,空中掠过飞鸟,孩子摘来野花,她的世界温和安稳。奈拉没有智能手机,在国内朋友都开始用微信的时候,她甚至不需要手机。

和国内没有联系,亦和日本没有联系,在这美好的庭院里,奈拉陪着孩子学会走路,看着她们疯跑,几乎见不到任何人。

公寓里有很多人住,但家家户户几乎不会在楼道见面。也许房子里面的人,听到楼道外面有人经过,会在门里等,等人走过再推门而出。擦肩而过需欠身微笑招呼也似乎是负担。这是奈拉的猜想。偶尔在楼下经过的人,面孔无需正视,程式化地一声空你急哇就可匆匆而过。人和人不过是对方的风景,就像某一棵树对于某一只鸟的存在。

奈拉渐渐地觉察,她和她的新世界都有点孤寂。自己明明在过往的热闹和繁华中孤寂得要逃离,但在这个理想的与世无争中却为何确定不了自己是否有点情绪?

奈拉的日本不是发达,繁华,现代和多次元。奈拉也不是为追求这些而来。她得到了珍贵的自由,喜爱的安宁,却渐渐失去了生气。

奈拉回国时,对好友说:“我是一条干了的咸鱼。”朋友喊道:“咸鱼会翻身的!”

“不,咸鱼就是咸鱼,翻身也是咸鱼。”奈拉回答。

咸鱼奈拉以为她会安静地把孩子养大,然后安静地死在濑户寂寞又美丽的沙滩上。

她不知道她所在的城市,已经渐渐不再寂寞,而她的人生也将会迎来重大转变。

任何人在还没有完成他自己的时候都无法断定人生会怎样。走向终极前,每个人都会停止,兜转,任性地抛弃或被抛弃,失去,捡回,绝望,新生。在毫无征兆中迎来生命的颠覆和转机。

奈拉终于把姐姐送进了小学了。

这些年因为奈拉的社恐,日语只能乱七八糟应付基本对话,孩子的日语已经和日本孩子没两样了。幼儿园老师温柔活动丰富,她很高兴自己的孩子在日本接受教育。没想过姐姐在小学会发生问题。

有一天姐姐说出了自己在学校的处境。“妈妈,我好孤单,同学都不和我玩。”“你一个人玩吗?”“嗯,下课了,我一个人在操场挖蚯蚓。”奈拉一阵心痛,“那你主动约一下别人一起玩试试看?!”

有一天,姐姐高兴地回家说:“妈妈,我找到一个好朋友了。我还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就在咱们家楼下小公园后面的公寓里。”

终于有改观了。奈拉心想。

一天周末,姐姐说:“妈妈,我想找我朋友玩,妈妈你陪我去她家找她好吗?”奈拉想:姐姐好不容易有朋友了,作为妈妈要在关键的时候力挺孩子勇敢走出第一步。

“好啊,你知道她家的门号吗?”“嗯,知道。”娘仨一路高兴地走到那个孩子的公寓门口,按了她家的门号,对讲机里是人家妈妈的声音。姐姐鼓起勇气说:“我是×酱的同学,想找她出来玩一会儿。”奈拉也鼓起勇气说:“我是×酱的妈妈,现在××酱有空吗?可以和×酱在门外玩一会儿吗?”对方说稍等,一会儿姐姐的同学和她妈妈下楼来到公寓门口。妈妈保持着非常礼貌的微笑说,对不起哦,今天不能和×酱一起玩呢。周六是我们家族的时间。

姐姐不放弃:“那么什么时候能和我玩呢?”那位妈妈迟疑着说:“什么时候呢,寒假吧,可能寒假就有空了。”

那时是秋天。奈拉微笑着对姐姐说:“今天同学没有空,我们寒假再约吧。”回家的路上,姐姐说着要寒假能一起玩的话。奈拉心中却有些叹息:真是不懂日本人,让孩子玩一下至于要从秋天等到冬天吗?

寒假过了,没有收到那个孩子的邀约。

姐姐依然没有朋友,奈拉一家搬家了。新建了一户建,姐姐转到了新的校区。有一天姐姐说约到了同学周末到家里玩,心急地提早去约好的时间地点等人。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姐姐一人回来了。奈拉看到从期待到失落的姐姐安慰:“会不会约错时间了?下次和朋友把约的时间写在纸上吧”。过几天假装顺便问了姐姐,那天朋友为什么没来?姐只是淡淡回答,人家临时有事了。

孩子似乎并不太敏感伤心,也许她信了真的是人家没空,也许已经学会了在妈妈面前假装无所谓。

奈拉知道孩子的孤单,在这个几乎没有外国人的小城,人们礼貌又不那么容易交往的痛苦,孩子早晚会察觉。

奈拉安慰姐姐,那我们邀请其他人到我们家玩吧?!

那一年,2016年。奈拉是忍无可忍,还是突发奇想?她在网络注册了一个Airbnb的账号。

奈拉刚知道有这样一个网站,普通的人家也可以有偿提供住宿给游客。那时airbnb在欧美已经流行起来,但在亚洲还是新事物,奈拉只是单纯地想试一下。家里有空房间,也许有人来?孩子们不能只知道他们的世界里的仅有的那些。

对于让陌生人住进自己家里是不是一件靠谱的事,奈拉真没有多想。她首先想的是:恐怕不会有人知道高松,更不会住到陌生人家里吧!

这位极度社恐,极度自我否定的中国主妇,在2016年,在bnb上打开了自家的大门。并且她更有所不知的是,在2016这一年,濑户内海艺术祭已经办到第三期,作为连接着各离岛展示会场的高松已经不是从前。濑户内海艺术祭和香川县已经名声在外了。

● 2016年,濑户内海艺术祭
春季陆陆续续开始有客人上门。欧美的客人比较多一点,中国客人比较少。奈拉日语没学好,又遇到英语问题,说不来就微笑喽。奈拉微笑着想:从来不可能和你有交集的世界另一头的人,会越过千山万水来找你家。这简直太疯狂。

无法想象的客人们,带着阳光般温暖的微笑,敲开了奈拉家的大门。有个美国女孩临走时,给了奈拉一个大大的拥抱。奈拉第一次和陌生人拥抱,只是一秒的身体接触,柔软和温暖却如此精准地传达过来。曾经远隔重洋,一别又是远隔重洋。但她留在了她心里。   

夏季的订单忽然增多,一觉醒来,奈拉发现手机上满屏的订单,真是超出预料的盛况。那时民宿的价位很低,奈拉只有一间房,房子即便很紧俏,但奈拉也没有趁势涨价。那是个美好的时代,Airbnb还没有很多人做,礼貌的客人,友善的主人。 

那个夏天非常忙碌,奈拉对一家丹麦人记忆深刻。他们到达的时间正好奈拉不在家。那天奈拉门不锁,在大门上留一个字条,请他们自己进门。可是这一家到了,却不进去。中年夫妻俩和大概25-15岁之间的三个儿子,一直在门外晒着大太阳等。他们过于帅气的外表和人数,成功地引起了隔壁奶奶的注意。隔壁奶奶知道奈拉在做出租,虽然她不理解为什么可以让陌生人进自己的家,但她作为邻居没有意见,还十分友好。她用日语对他们说,你们进去呀,进去呀。不要紧的。

丹麦一家还是没有进去,一直等到奈拉回家。他们自我介绍,并且说不是为了艺术祭而来。这位爸爸说,他在二十多岁时来日本边打工边旅行,在一个四国的农场干过活儿。这次是25年后带着全家第一次来日本,他凭着记忆来再见曾经干活的农场和老板。

二十几年来没有取得过联系,老板当然毫不知情。竟然25年后农场还在,老板还在。农场老板一定以为曾经相处过的一位外国小伙儿就是过去的事儿了,怎会料到某一天,这位已是中年的小伙儿,带着一家人,再次突然出现在面前!

奈拉感慨做了民宿才亲眼所见,如此美妙的人和事在发生。旅行的人未必是为了看风景。丹麦人一家的旅程完全随遇而安,问奈拉附近有没有海。奈拉问你们不要去直岛吗?很多人在这个艺术祭,不远千里为了直岛而来。他们说,No。他们接下来的两天在奈拉家附近的野沙滩疯玩了两天,便告别回国了。

他人追求的艺术祭,对他们来说是个困惑,房间不好定,只有一间房,他们五人勉强住,三个儿子打地铺,行李都只能扔在阳台暴晒。但他们任何一人都毫无怨言,为能订到房子而感恩,全家快乐而满足的微笑,给奈拉以无限触。

奈拉家来过很多如此般有爱的亲子家庭,有时会邀请姐妹也一起出去玩。姐妹自带游玩费用,还帮客人做小翻译,客人请客坚持不要,坚持不过总买小礼物送还小朋友。从客人口中发现女儿在慢慢长大,懂事了很多。一个个温暖有趣包容鼓励的客人们和奈拉一家共同编织起了快乐。 

真希望日子就这样缓慢地过。(未完)
本文图片源自网络

↓↓续,《凡妮丨岛活(下)》↓↓

【作者简介】

凡妮,本命徐凡妮,日本香川县居住20年华人,爱好写作,2019年在香港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乌冬面之国》一书,目前经营一家民宿“浜町小院”和个人公众号“濑户内海深度溜达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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