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的你》：第十二章 死角（下）
文摘
职场
2024-11-22 16:17
上海
“我也不同意卖房子，”程思华哽咽着说，“我理财存了三十万，还有四五个月就到期可以取出来了，应该暂时够用。我现在手上还剩下十三四万，先顶着前期费用。公司我不办了，我回去上班，我回去上班……”程烨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回去上班好，爸爸以后不能再为你兜底了。创业不容易，去上班，公司能保护你。”程思华用袖子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沉默半晌，点了点头。面对自己费尽心思招募来的两位各方面都很好的伙伴，程思华心中充满了歉疚。她几乎没有勇气直面他们，一度想要像缩头乌龟一样，通过一条信息或一通电话来告知赵思远和张睿自己决定放弃创业的消息。但经过一夜的反思和挣扎，她还是决定亲自面对他们。“家里出现了一些紧急情况，我不能再这样无节制地投入资金，不能再冒险。真的很抱歉，我们的合作只能止步于此。这个月的工资我会按照全月的标准结算给你们。是我不好，让你们失望了，耽误了你们这么久。”饭桌前，程思华的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颤抖。她眼神躲闪，目光回避，始终无法鼓起勇气直视对面两人的眼睛。赵思远和张睿注意到程思华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片刻之后，赵思远清了清嗓子，语气十分诚恳：“思华，这几个月的合作，我们了解你的为人，也清楚你的付出。我相信你一定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这个月的工资你就不必给我了，我完全理解。”“我的也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也没做出什么成果。”张睿紧接着说，他的表情带着些许尴尬，“而且，不瞒你说，我和思远已经开始投简历了，你……你可别怪我们啊。”“就是，对我们这么没信心吗？放心，我们会找到好工作的！”赵思远笑着接话，缓解着气氛。程思华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但随即又感到眼眶微微湿润：“谢谢你们，是我连累你们了。”“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人生嘛，活得开心最重要，这样折腾一遭，我们也不后悔。”张睿也笑着给程思华夹菜，继续说道：“有时候都快忘了，你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比我们都年轻。纯味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你要相信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将来无论何时何地，我们还是朋友！”程思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没想到在这段短暂的相处中，这两个伙伴竟能在她最艰难的时刻给予她如此深刻的理解和支持。她还是把这个月的薪水打给了张睿和赵思远，这是这段草率而荒唐的创业中她最后的尊严。损失一个月的押金退掉了租下的办公室，交接完毕后，程思华走出了办公楼，走在街头，一夕之间仿佛失去了一切，她感到一种恍如隔世的空虚。目光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落在周围，落在还从来没有被她这么仔细地观察过的世界的角角落落之上。她看到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有的边走边吃早餐，有的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拖着沉重行李的农民工，拦下她来问去往火车站的路。皮肤黝黑被刻上一道道深纹的工人，默默清扫街道的身影在尘土飞扬中显得格外孤独。她路过了一家破旧的修鞋摊，摊主是个年迈的老人，坐在小板凳上，佝偻着腰，像是蜷缩在城市的阴影里。老人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了老茧，正专注地修补着一双破旧的皮鞋。她看着那些外卖员，他们的摩托车停在办公楼下，车身上贴着各色的广告，那是上海的另一种皮肤。这些被生活边缘化的人，他们的故事被城市的喧嚣与快节奏所淹没，他们的苦难和挣扎也被一同淹没。程思华突然觉得曾经那个一直追问着这个问题的稚气的自己实在荒唐极了。生命的意义，对于大多和她一样平凡的挣扎着的人来说，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个字：活着。而当一位和她父亲年纪相仿的中年人，端着一杯咖啡，狼狈地从她身旁跑过，冲进了附近一栋办公楼时，程思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倾泻而下，心中疼痛而歉疚。父母的艰辛，她习惯性的忽略，普通人为了生活而付出的努力，她也习惯性的忽略。这些年来，她始终自以为是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这时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父亲说公司其实是在保护她，理解了徐蓉蓉三十五岁休完产假回来发现她坐上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时，对她从此产生的敌意，理解了她曾经厌弃的种种利益争斗、看似无情无义锱铢必较背后，实则是承载的千万个必须有人“争斗”才能守护好的家庭，千万种形形色色的苦难。站在茫茫人海之中，程思华感到一种恍惚和悲哀。原来，她从未意识到过，那些平凡而琐碎的日常竟是如此的珍贵与幸福，直到发现悬崖就在她的脚下。一直所生活的理想化的泡泡被恶狠狠地戳破，穿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她来到了真实的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