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上海
上海的异乡人
说起异乡人,我人生二十多年的大半时光,回头一看,竟都是在异乡与去往异乡的路上。从六七岁开始辗转多个城市,在英国读书五六年,到几个月前毕业来到上海。我想,我是最明白异乡人的滋味的。
六七岁时,从老家的县城到了成都。那时,普通话说得不好,常常因为口音被同学嘲笑。孩子们的童言无忌,却最能一次次地刺痛我。
高一刚到北京,没有北京户口,忘了是哪次跟同班的好朋友说起,她一副惊异又带着几分怜悯的神态。“啊,你不是北京户口啊,你放心,我们北京人不搞这些歧视……”说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走过这么多城市,很多小事,都在无时无刻提醒我,我是一个异乡人。
时至今日,我已经讲得一口标准的没有人能辨别出任何口音的普通话,也不再是离乡时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甚至,不知从哪年开始,当我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被亲人当成客人一样对待,家乡话说得也不标准的时候,我才发现,故乡也已成了异乡。
我真的以为自己最懂异乡人的滋味,直到昨晚看到一个视频。
视频里两个打工人在某个小区的楼下来来回回地喊,“我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有没有一个好心人帮帮我们,帮帮我们穷打工的。”
来自网络
“穷打工的”。听起来让人多么心酸啊。
在一切静止前,上海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上海。多少打工人,不管是真正搬砖的,还是搬“砖”的,包括我自己,都在这个城市挥汗如雨,追逐梦想。这些异乡人来到这个物价和房价都远远高于其他地方的城市,就是为了更多的机会,有的年轻人想要拼搏奋斗,有的中年人必须赚钱养家。
可是,疫情笼罩下的上海,机会停滞了。不但停滞了,而且成了囚笼。这些异乡人被困在这里,困在了这机会停滞房租并没有停滞、工作停滞物价却成倍飞涨的上海。
当上海还是那个上海的时候,在上海的人仿佛顺理成章的分成了三类,“上海人”,“在上海买了房子的外地人”,以及单纯的“异乡人”。
“上海人”有他们的圈子,有他们的骄傲,也有他们的自觉。看着这些年大量涌入上海的外地人,争夺着本来只属于他们的资源,良好的教养让他们不会直接说出什么难听话,但微妙的优越感是抑制不住的。
“异乡人”们不会靠近上海锋利的那一面,他们只会抓住所有能抓住的机会,老老实实的在这个城市活下去,并尽力活得好。无论在上海生活多久,他们都无法在这里生根,这个城市永远不能成为给它们提供温度与慰藉的家。
这场疫情,似乎一下子让处于不同圈子或者阶层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有了相似的命运。这个现代化的城市里,无论是哪一类人,焦点都到了食物和安全上,食物成了前所未有的难题。用马斯洛的话来说,现在就是一个安全需要和生理需要大于一切的阶段,为了这个,所有的自尊、自我实现、创造等等都暂时搁置了。
三年自然灾害时的焦点,如今竟成了这个金融大都市的焦点。公司平时无比精致的女白领们,现在一顿饭能有两菜一汤也会兴高采烈地发朋友圈。仿佛又回到了民以食为天的日子,那个我只听过没有经历过的年代,这是多么魔幻的事情!
或许是在处境相似的时候,才能理解到他人。疫情之下,上海人和外地人,有钱人和穷人,各行各业不同圈子的人,仿佛都成为了命运共同体,同是天涯沦落人就是如此吧。
视频的最后,有一位女士下楼,拿了一袋吃的给他们,可能是大米。民工扛着大米走了。我的内心却难以平静。
来自网络
我是特别幸运的异乡人了。
在疫情期间,我们公司不但一切工作正常进行,甚至还不断的关怀我们的生活,一次又一次的下发调查问卷,看有没有员工遇到困难,谁需要什么。据说有同事家里没有锅,公司想办法让人送去了锅。有同事家里没有纸,公司也协助他买到了纸。送货的过程虽然艰难了些,但总会千山万水地送过来。
我自己,虽然不再像以前小公主似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张罗,而且要计划着食物的量,以免哪一天断炊。但相对于那两个打工人,我甚至为自己受到的待遇感到不安。
我知道,楼下,不知有多少那样的异乡人,困在这个城市。我甚至听不见他们的无助,没人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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