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婉仪将纯味轩告上法庭，这起案件开始在网上引起关注时，程思华才了解到这对夫妇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家庭。罗婉仪和梁景行夫妇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正在读小学的儿子，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女儿。
这场诉讼在结果未出之前，已经对纯味轩的声誉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程思华亲眼目睹了原本逐步好转的业绩指标突然急速下滑。法院在调查后迅速采取了简易程序处理此案，显然事实证据是如此清晰明了，不出所料，短短十几天后判决结果便已公布，纯味轩败诉。
程思华在网上看到了罗婉仪公开的判决书，揭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在夫妇俩购买的一盒纯味轩月饼中，其中一个月饼的包装袋上竟然出现了“双日期”的情况。很明显，这是纯味轩篡改了月饼的生产日期，将过期的月饼重新喷涂了新的生产日期后再次售卖。这种不光彩的手段，程思华虽然听说过，但从未想过竟然会真的在身边的现实生活中发生，更没想到会是自己客户的所作所为。
正是食用了这过期的月饼，梁景行才出现了腹痛和腹泻的症状。起初，他并未对此予以重视，但持续的腹泻导致他体内电解质严重失衡，加之低血容量性休克的影响，最终引发了他的心脏异常，进而导致了他的死亡。尽管纯味轩的公关部依然坚持己见，坚称“只是过期月饼而已，怎么可能致命？”，但这块导致梁景行频繁腹泻的月饼，无疑是触发他生命悲剧的直接诱因。
网上对纯味轩的指责声愈发激烈，无人不同情这位因公司拒不赔偿而延误病情致死的丈夫和父亲。
程思华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目睹了自己过去两个月的努力，短短几天内，尽数付诸东流。纯味轩败诉之后，无论她和团队如何努力，当初承诺的业绩数据和指标都变得遥不可及，甚至无法回到他们团队刚接手时的状态。公司这种不道德的行为，严重侵害了消费者的权益甚至健康，足以对公司的品牌形象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程思华并没有在合同中设定保护条款来应对这类甲方的突发状况。她虽对民商法略懂一二，却没有经验，也并不具备敏锐的法律意识。在蓝海集团时，所有合同都有法务部门审核，她从未亲自关注过细节。现在，她反复翻阅着当初与纯味轩签订的合同，心如死灰地发现，竟然找不到任何条款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护他们的利益。
面对赵思远和张睿日渐黯淡的神情，想到自己每月必须支付的团队工资和办公室房租，程思华硬着头皮前往纯味轩，希望与蒋怡进行谈判。
“蒋总。”程思华站在蒋怡的办公桌前，心里充满了尴尬和难堪，她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们已经工作了两个月，本来效果是不错的，我每周都会向您汇报指标，但现在，出现了这种特殊情况。”
蒋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们既然签订了合同，就只能按合同办事。”
“您的意思是……”程思华心中一沉。如果严格按照合同，纯味轩的营销指标比他们接手前还要低，那他们将一无所获。他们三人已经辛苦工作了两个月，每天熬夜加班，现在却因为客户公司自己出的问题受到牵连，他们的辛勤付出难道就这样付诸东流？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按合同办事。”蒋怡的回答毫不留情。
程思华试图再争取一下，她压制住内心的情绪，用带着请求的口吻说：“蒋总，您也知道，我们是个小型团队，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项目，我们也想全力以赴做好。梁先生的意外，谁都不希望发生，但我们事先并不知情，也没有任何准备。我可以继续免费为您提供咨询建议，请您也给我们一个生存的机会。”
“生存的机会？没问题啊。你可以继续工作，如果达到了合同约定的指标，我们会付费的。”蒋怡不以为然地说道。
程思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继续解释道：“蒋总，考虑到纯味轩目前的状况，即便能恢复，也至少需要好几年。坦白说，我们的团队如果再继续工作两三个月，资金链就会断裂。”
蒋怡的回应直截了当：“你的意思是想提前终止合同？别忘了，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如果你们提前解约，不仅要退还我们的定金，还要赔偿10万元的违约金。”
他们怎么还有脸来问她要赔偿？！
看着蒋怡那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程思华气得微微发抖，却束手无策。对于梁景行的去世，他们都无动于衷，拒绝赔偿，又怎么会对她的困境有一丝一毫的理解呢。罗婉仪之所以最终能够得到纯味轩的赔偿，是因为法律的保护。而程思华与纯味轩签订的合同，白纸黑字写明了只有在业绩达到约定的标准时，公司才会支付服务费用。现在业绩不仅没有提升，反而下降，她连诉讼的立足点都没有，因为这份合同是她自信满满地亲自审核并签署的。
继续合作？不，纯味轩已经失去了公众的信任，这种信任危机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如果再继续半年还没有起色，她的损失将远远超过现在立刻解约所损失的18万。
她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终止合同。
然而，带着这样一场臭名昭著的失败，即使这不是她的责任，她真的还能找到新的机会吗？而且，而且……这其中，难道真的没有她的责任吗？
从楼里走出，程思华拖着沉重和疲惫的身躯慢慢踱步到了最近的一个公园，坐在长椅上发呆，思考着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是她过于专注于营销手段和销售数据了吗？这段时间以来，她满脑子都是如何拓宽市场、提升客户转化率、降低销售难度、如何包装产品……似乎从未真正关注过产品和公司本身，没有深入探究这家企业的内核。
在她还是实习生的时候，顾清昀曾颇有深意地对她说：“所有的营销技巧都是坚实的产品和企业责任之上的锦上添花。”
她知道顾清昀的意思，产品本身的内容和质量、企业的责任感与良心，这些，才是企业的根基，她学习到的一切营销手段，只有服务于这样的根基之上，才不至于瞬息间崩塌。
这话，尽管当年就令她印象深刻，但那时的她却并没有真正懂得其中的意义。
想到纯味轩产品部的上级，上级的上级……为了利益层层包庇纵容部门这样的大错。或许，纯味轩真正的问题，一开始就不是出在营销上。
想到在蓝海的时候，顾清昀不止一次叮嘱她盯好产品部生产的全流程，那时她只觉得麻烦，心中抱怨了无数次。直到今天，为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她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程思华颓然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感到揪心的自责、痛苦和无力。她得承认，这是自己的过失，是自己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没有进行充分的背景调查，一门心思追求快速见效，急功近利地想在短期内做出亮眼的数据，而没有真正关注产品本身。
现在，面对这步错棋，她无法将责任推卸给任何人或任何事，哪怕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