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上海
守门人
几个月前从确定工作到搬来上海,一切都非常仓促。找了一个中介,我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安全。中介带我来看的第一个房子便是这里,凭着这里24小时的安保,和离公司非常近的距离,我迅速签了。
刚上班那会儿比现在忙得多,每天一两点回来,回来后往往还要再工作一会儿。住了一段时间后,果然,每天晚上回来时,12点,1点,2点……总能看到同一位大叔在入口处坐着,估计他是上的晚班。他最多一米七,胖胖的,肚子和脸都很圆,看起来五十多。
大多时候他是醒着的,看着手机,手机里传来说书的声音。有时候他头歪着,靠着厚重的军绿色棉袄,眼睛已经闭上,轻轻地打鼾。我蹑手蹑脚走过时,他便警觉地睁眼,腰倏忽间挺得笔直,鹰一样的眼神凌厉地扫向我。
看到是我,放松了警惕,整个人懒懒地耷拉下来,窝在那里。他也不再接着休憩,而是目送我上楼。
起初一个多月,我们是没有任何交流的。但我确信他必然记得我,每天晚上一两点,他都能看到我推门而入,目送我,风雨无阻。
第一次和他真正意义上接触,是一个周末。
那天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我在和老妈视频,突然看到一只“大黑虫”在淋浴室里乱跑,家里从未出现过这种“大黑虫”的我,腿脚一软,心脏差点没跳出来,“啊——”,我完全无法用理性抑制的尖叫声在半夜失控地响彻大楼。
视频那边的老妈也被我的叫声和神态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发生了什么。
听我描述后,她笑了,“那是蟑螂”。我却惊魂未定,跟她说要找个人来逮蟑螂,和老妈匆匆道别,视频一挂,淋浴间和洗手间门都一关,我立刻打了公寓的电话。
接电话的人就是那个大叔,他沉默了一下,问,方便来你房间吗?可以,我说。
几分钟后,他出现在了我的门口,手里拿了一包纸和一袋粉末状物体。他慢慢地走进来,胖胖的身体有些摇晃,神态却是极其气定神闲的。
见我惊慌失措脸色煞白,他朝我笑了笑,还是第一次见他严肃的脸上泛起和蔼的涟漪,他轻轻嘟囔道——
“不用害怕,不咬人的,不咬人的。”
走进我房间的时候,他把几个门都大大敞开。打开卫生间,隔着透明的玻璃,只见那只蟑螂还在嚣张地乱跑,速度很快,幸好被我隔在洗手间的淋浴间内,一时间也出不来。
只见大叔开了淋浴间的门慢悠悠走进去,盯了那个角落乱跑的蟑螂有七八秒,“啪”,精准下脚,蟑螂蔫儿了,然后他慢悠悠用纸把蟑螂包住包了几层,又擦了擦地,一起扔进垃圾桶内。
他又拿出几张纸,每张纸上倒了一些黄色的粉末,铺在我洗手间的两个角落,还有厨房水池下两个水管的正下方。一边放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这是蟑螂药。”
他虽沉默寡言,那日之后,我们却也算是认识了。此后我再归家的时候,看到他总会打个招呼,他颇为严肃的脸看到我时也会泛起温和的微笑。
二月份的时候,有一次我一点多回来,房间门不知为何打不开,我又去找他求助。他和我一起慢慢上楼,明显不善言辞的他,上楼的时候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女儿,我不会让她找个天天一两点回家的工作。”
我怔了一下,笑着说:“我爸妈也劝我来着。不过我自己大多时候倒也是开心的,没觉得分外辛苦,问题不大。”
“天天还都是一个人回来,这么晚,路上也存在安全问题的。”他摇了摇头,“还是要多听听爸妈的。”
“不会呀,我晚上回来,看到您在门口,就觉得特有安全感。”我笑嘻嘻的说,说得却也是实话。
他低头,笑而不语。
一个多月前,公寓封了之后。他不止晚上在门口了,白天下楼做核酸的时候,偶尔也能碰到他,想来也是分外辛苦。
虽然他套着防疫服和面罩,但因着他那可爱的体型和锐利的双目,我仍是能一眼认出。
他手背在身后,在核酸队伍旁巡逻式地转悠,偶尔提醒靠得比较近的人,拉开点距离,表情严肃,眉头紧锁。好几次,见他对核酸队伍里的人言辞极不客气。仿佛获得了某种权力,他不再那么沉默,态度也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今天早上下楼做核酸的时候,还在楼梯里,远远地我便又听见他的声音。他好像又生气了,在斥责公寓里一个取快递的女生。女生脚边,是一个大大的箱子。
“说了静态管理,说了不能有外卖和快递,你知道什么是静态管理吗?如果你的快递带毒怎么办,你是不是把整栋楼的人都害了?”
“你买的是必要物资吗?国家最近几天发的还不够你吃吗?”
女生站在那里,神情窘迫,支支吾吾解释:“我是很久前买的快递,最近才送,我之前也……”
“特殊时期,能不能不给国家添麻烦,能不能不给我们工作人员添麻烦?你这是对大家都不负责的行为!我最后强调一遍,最近几天绝对不能再有快递出现。”他打断女生,义正言辞,说出来的指责的话女孩几乎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好像他也确实站在正义一方。
我低头,没同他打招呼,快速走过,出门,排到了核酸长队的队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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