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里，同事们——至少在今天之前——一直对她充满善意。
第五章 闲言（上）
周泽楷送给程思华的生日礼物是录音笔，一支外型和钢笔一模一样的录音笔。程思华拆开看到后，周泽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嘱咐她，在公司要随身带着这只录音笔。职场不是个温良恭俭让的地方，某些特殊情况下，留一份录音，能起到保护自己的作用。
“你这家伙，从来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就知道傻哈哈地拼命。”周泽楷不止一次这样说她。程思华有些恼火，只把周泽楷的话当成情侣之间的戏谑，毕竟她一直觉得自己相当聪明。
不过，这支录音笔对她来说的确实实用，身形虽小，容量却有 1TB 之大，还能自动导出为极为精准的文字模式。程思华平时参加的会议本就不少，顾清昀辞职后，要参加的会议便更多了，她很难确保每一场会议自己的精力都高度集中，因此，有这个录音笔，时常留痕，确实是个必要的好习惯。
在顾清昀正式离开的当天，程思华即刻便被任命为市场部副总监，工资象征性地上调了5%。
她没有丝毫的开心，有的只是悲伤与怅然，本就沉重的压力也增添了不少。暂代市场部总监职责，目光不能再局限于品牌部，她不但要确保部门各项指标稳定发展，还要在愈发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探寻新的增长点，不断调整和创新策略。
程思华缺乏经验与人脉，她唯有加倍努力。
在顾清昀离职后的几周，她发过一次烧，内分泌完全紊乱，却不曾请过一天假。身体的异常归根结底是疲劳与压力所致，而压力的因素占比更大。她对自己要求向来极高，做事拼命，容不得工作出现丝毫差错。好在这几周的拼命并非没有回报，市场部的业绩虽无突破，但自顾清昀离开后增长速度并未明显下降，针对新产品小蓝罐推出的各项营销推广活动也颇具成效。
周二的元旦节日促销活动策划案会议上，程思华又用到了周泽楷送她的那支录音笔。
会开到一半，她接到了何志宏的电话，不得不离开会议室。临走前，她把录音笔留在会议室，嘱咐徐蓉蓉带领大家继续开会。何志宏一向能说，这通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多小时。等程思华回到会议室，里面已空无一人。她抱着电脑，拿起录音笔，回到了工位。
徐蓉蓉会后发给她一份会议总结，程思华看过后没什么进一步的问题。不过，她还是把录音笔里的录音导出成文字，习惯性的留痕。几个小时后，当程思华终于得闲扫视录音笔里导出的文字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文档的最后是其他同事散会离开后，黄静和徐蓉蓉的对话。
“咱们公司新股东宁远，是投资大佬，金石投资的创始人。金石投资你听过吧？”黄静问道。
“当然听过！真没想到创始人还这么年轻，程思华啊程思华，真是个人物。”徐蓉蓉阴阳怪气的话与平时在程思华面前善解人意的样子截然不同。
“可不是嘛，她生日那天两个人看起来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没想到这短短几天人家就拿下了。我可听陈经理说了，她和宁总举止亲昵，一起去吃高级餐厅，宁总还给她当司机呢！”
“公司周边都是熟人，他俩也不回避着点，得亏她男朋友一直出差。”
“男朋友不出差她也不敢这么干呀。以前和顾清昀就有一腿，现在顾清昀走了，人家不得赶紧找个新大腿。”
“还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呀，咯咯咯……” 那不用听也能想象得出的笑声，让程思华手指紧紧攥住录音笔，气得呼吸微微变重。她不是个傻子，从升任品牌部负责人那天起，就知道自己年纪轻轻很难服众，处理和这些前辈的关系是她工作中的一个巨大难题，因此面对徐蓉蓉一众人，一直小心翼翼。
在她眼里，同事们——至少在今天之前——一直对她充满善意。她升任副总监至今，各种从天而降的工作任务，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扔给前辈，能自己做就自己加个班默默做了。本以为努力工作能获得认可，以善待人能换来善意，原来，是她低估了人性的恶。
整个下午，程思华都浑浑噩噩。她们讽刺她和宁远也就罢了，单独吃饭的确惹人误会，可是顾清昀这个一向不苟言笑、勤勤恳恳的工作狂，那可是曾经和大家朝夕相处的人，难道就因为破格提拔了她，他们的关系就要被无端揣测吗？
这几年跟在顾清昀身后，她一路跌跌撞撞、步伐匆匆地赶路，努力缩小着自己和行业大佬之间的差距，很少停下来感受生活，更别说细细体会身边这些斑驳的人心。她一直还以为自己在处理同事关系上已经做得够好了。
程思华心乱如麻。她强忍着心里的难受，若无其事地和几人像往常一般交流，若无其事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下班时间，她却没了加班的心思，直接回了家。
程思华和早年便从外地来上海工作的父母住在一起。
父亲程烨是位儿科医生，母亲周芸是个全职家庭主妇。程思华十六岁前，还住在上海常见的老破小里。在她十六岁那年，父母卖掉老破小，用卖掉的钱和这些年的储蓄，凑够了中环一套两室一厅的首付，目前每个月还有两万多的贷款要还，好在父亲的工资如今已经随着他多年的从医经历从早年的几千块涨到了如今三万多每月，程思华也找到了好工作。
在上海而言，程思华的家里诚然是不富裕的，说是小康也有些勉强，但在周芸的操持下，她从小丰衣足食，哪怕住在四十多平米老破小里的那十年，她也从来没感觉到物质上的匮乏。
周芸正在客厅边看电视边择菜，看到程思华进门，把电视音量调低，惊讶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程思华神色恹恹地应道：“有点累，想早点休息。我爸怎么不在家？”
“你爸今天有一台手术，回来估计半夜了。你想吃什么，妈先给你做。”周芸对程思华的工作不了解，也识趣地没多问她工作上的事情。
“老样子，一碗粥就行。”说罢，程思华走到了自己的卧室里，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好。”周芸放下手里的菜，走进了厨房。
一会儿后，周芸做好饭，来到程思华房间里。只见，不知何时，程思华已经四仰八叉得横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周芸温柔又无奈地一笑，轻轻把程思华挪了挪正，替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关了灯后，阖上门后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