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晌午饭不久,太阳才刚刚偏西,我就跑出村口,到村西的小河边上去了。大弟屁颠颠地跟在我的后面,躲都躲不掉,我想去干什么,他大概是知道的。
父亲大概快要回来了,他是早晨没有吃早饭就去赶集去的。小涧集离我们村十几里路,父亲一个来小时就可以赶到,办完事赶回来,一般都是在这个时间里。
父亲每次赶集回来,都会给我们弟兄三个带回好吃的。有时是每人几个糖果,方的,圆的,什么形状的都有,不一而足。有时是每人一个馒头,白面做的,高高的,硬硬的,吃到嘴里又好吃又劲道。特别是烧饼,猪油和的面,上面还有葱花,还有芝麻,还有蜂蜜,烤得焦黄焦黄的,又香又甜,那时候在我们看来这是最可口的美味了,最希望父亲带回来的就是烧饼。
父亲只要赶集,回来时,接到他,他总会从怀里掏出些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来,给我们弟兄三个每人一份,这已经成为父亲的一种习惯。每当看到父亲赶集走了,就热切地盼望着他赶快回来,为的就是能够讨到那口好吃的东西。盼望心切,等不及,就赶着到村外去迎接。走到村西边很远的小河边,等着父亲回来,可以早一点吃到那份好吃的东西,这也成了我弟兄几个的一种习惯。
小小弟病了,病了好几个月了,吃不进去饭,人已经骨瘦如柴,走不动路,他肯定不能接父亲去了。我也不想带大弟弟去,不带他去或许就可以多吃一点,但是大小弟精得跟猴似的,甩不掉他,不得不带着他。
我们兄弟两个来到小河边,远远望去,还看不到人影,父亲还没有回来。
我们两个一边等,一边开始在小河边的大路上玩耍起来。我摘了一枚大荷叶,从小河里兜出一荷叶的水来,倒在大路上一寸多厚的细土上。好几个月没有下雨了,小河里的水也快没有了,大路上的土经过大车轱辘的反复碾压,已经碎成了面粉一般。把水倒进去,和成泥,我和小弟跟大人学着盖泥巴房子。我主建,大弟给我打下手,我把大弟使唤得团团转,不一会儿就把泥巴房子建好了,还剩有不少泥巴。抬头再看看西边,大弟说:“咱大(家乡方言,“爸”的意思)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心想,我比你还着急呢,我问谁去,就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咱用剩下的泥巴在房子前建个鱼塘吧?”鱼塘建好后,我让大弟用荷叶往鱼塘里灌水,我跑到河里去逮鱼。河里的水近乎干涸了,可以吃的鱼早被大人们给抓光了,剩下的都是不能吃的小鱼。我每逮到一条小鱼,大弟就用荷叶盛着水拥着放到我们的水塘里去。
在我们两个玩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你看你们俩,浑身上下像个泥孩子,看回家你娘不揍你们?”我们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间父亲已经站到了我们俩的跟前。我们赶紧往岸上爬,父亲说:“把手洗干净。今个儿,你们俩一人我只给你们买了一块糖果。还买了一个烧饼,得留给你们的弟弟吃,别跟他争,你们是哥哥,他还病着呢。”我们虽然感到有些失望,但毕竟有一块糖果放到了嘴里,挺甜的,也都没说什么。
回到家,父亲把烧饼交给了母亲。母亲把烧饼切成三截,拿起一截加在两片红芋面馍的中间,小小弟疯狂地吃了起来,那种贪婪的吃相吃得我们个做哥哥的口水落到地上。母亲边把剩下的两截烧饼收拾到橱柜里,边对我们俩说:“不准偷吃,留给小弟的,小弟病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俩还在梦中,每个人的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大小弟小一些,挨打的承受力可能比我要差一些,腾地从床上蹦了起来,可着嗓子高叫:“打我干啥?”母亲的脸上写满怒气,“啪啪”又是两巴掌落在大小弟的屁股上:“打你干啥?我叫你偷吃嘴,我昨个儿跟你说好的,不让你偷吃弟弟的烧饼,你还是给我偷吃了!”“我没偷吃!”“我叫你给我嘴硬?”“啪啪”,母亲又是两巴掌。“没吃,没吃,就是没吃”大小弟已经哭得鼻涕、泪水流满一肚皮,但嘴里依然还是强硬着。
愤怒地母亲转向了我,两手不停地颤抖着,瞪着眼睛问我:“是不是你偷吃的?”我知道母亲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为了不重蹈大小弟的覆辙,小声小气的说:“娘,昨天夜里,我一夜都没醒,我真的没偷吃。”母亲对我没有再举起巴掌,但仍厉声问我:“你俩都没吃,难道那两块烧饼自己长腿了?”大小弟在旁边还是委屈地哽咽着高喊:“我没吃,凭什么打我?”愤怒到了极点的母亲,顺手拎起了一根木棒,举起来就要去打大小弟。一直在一边没有作声的父亲,此时伸手拦着了木棒,说:“不能再打了。”说着就仰面朝天,泪流满面,对着青天继续说:“这都怪我没本事,孩子连块烧饼都吃不上……”
看着父亲那副痛彻心扉的样子,母亲的怒气消了,心也软了下来:“他大,你别难过,怎么怨你呢?这都旱了几个月了,不管孬好,咱总算还有点饭吃,左邻右舍的,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了……”
“你看,你冤枉孩子了吧?”我们挨打的第二天早晨,父亲摊开他的大手给母亲看时说。父亲的掌心里有几颗炸熟的芝麻粒和一些烧饼的碎屑。
“我刚才在一个老鼠洞前捡到的。”父亲又对母亲说。
母亲“哇”一声哭喊起来:“这样的日子啥时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