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龙应台语)
大哥结婚时才二十岁,大嫂那时才十八岁。
大嫂嫁过来前,我们家七口人,父亲和我们弟兄五个,一家人就只有母亲一个女性。大嫂嫁过来后,成为了我家的第二个女性。面对着五个从来都没有获得过与女孩相处经验的男孩子,大嫂一定有很多很多的不适。这种不适感发泄出来的直接对象就是我的母亲。而我的母亲从小是个孤儿,害怕别人伤害自己的自我保护的意识极强,性格又急躁,还争强好胜,从不愿意低头走路。所以,大嫂与母亲之间的摩擦碰撞是在所难免的。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婆媳吵闹成为了那时我们家的家常便饭。
父亲是一个善思但又不愿意多言的人,骨子里好胜好强但表面一派温和。父亲看到母亲和大嫂毫无顾忌的争吵,常常引来乡邻的围观,侧目,嘲笑……表面依然平静的父亲,内心如刀割一般。他也试图解劝过大嫂和母亲,俩人本来都答应好好的,但是大嫂那时才十八岁,心性还没有长全呢,哪里记得住对父亲的承诺呢?母亲性情刚烈,一旦被点燃便会不管不顾,所以这娘俩就没有和解的可能。看到婆媳之间那种水火不相容的架势,父亲失去了给她们和解的信心。
有一天,父亲向我大哥提出“分家”。大哥一脸的茫然,问:“俺大(家乡对父亲的称呼),怎么了?我做错啥了?为啥要分家呀?”父亲平静地说:“不为啥,你啥也没做错。你弟兄多,分家是迟早的事,晚分不如早分。”大哥说:“我不分!”父亲不留余地说:“你说的不算,明天我把你大伯和你大哥(我家大堂兄)找来,给你垒个灶台,家里的东西按照人口分掉。”
母亲听说后哭到半夜,不断向父亲倾诉:“小民(大哥的乳名)他那么小,你咋忍心把他分出去,他会过日子吗?你这一分家,就成了两家人了。他可是我从小带大的,就这样成为了两家人了?”父亲满眼通红地说:“你以为我就那么狠心啊?但是,早晚不都得分吗?我们能与五个儿子一起过到咱死吗?今天的一家人,迟早都得变成六家人,这是没办法的事。别伤心了,分吧。早分比晚分好,也省得你们婆媳俩天天为芝麻大的一点事气得死去活来的。”母亲无话可说,只好默认了父亲的意见。
分家很简单,因为除了欠账,我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分的家产。父亲没有让大哥承担债务,简单的几样家具分给了大哥一部分,大哥在另一间灶屋里起火做饭,这就算分家了。一家人成为了两家人,大哥家2口人,父亲家6口人。
不在一个灶台上操持锅碗瓢勺,母亲与大嫂的矛盾就减少了许多。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嫂慢慢地也知道尊敬孝顺我的母亲了,即使有些矛盾,彼此也有了一些谦让。虽然是两个家了,但却和睦了许多,平静了许多。
父亲的心性是通透的,决策是英明的。忍受着骨肉剥离的痛苦,忍受着被别人指指点点侮辱——家乡人认为与儿子分家是一件丑事,却获得了家庭的和睦。
二哥结婚后,母亲已经获取了不少与儿媳相处的经验,加上二嫂性格相对比较温顺,娘儿俩个很少吵架。但是,父亲鉴于大哥大嫂时的经验,在母亲与二嫂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矛盾的情形下,毅然决然地向二哥提出“分家”。二哥比大哥态度更坚决,坚决不同意分家。然而在父亲面前,他的坚持是没用的。母亲依然是嘤嘤地抽泣到深夜,只是再没有向父亲哭诉,因为她懂得了“儿子分出去,成为另一个家”是没办法的事。然而母亲心里割肉般的痛苦让她忍不住自己的哭泣。
依然是在大伯、大堂兄的操持下,二哥被分出去了。一个大家庭分成了三个家,父亲的家只剩下5口人了。
我大学毕业那年,离开家去上班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对我说:“明儿你就去上班了。从明天起,我就与你分家了。你的工资你自己拿着,不需要往家里交,家里的东西,你在城里也用不着,也就不分了。你结婚的费用,被你上学用得差不多了。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还会给点,但我包不下来,要靠你自己。我与你分家就这样分了。”父亲说话时的态度很坚决,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随着母亲泪流满面。一个大家庭分成了四个家,父亲的家只有4口人了。
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仍然是眼泪汪汪地看着老四成立了“第5个家”。父亲的家还有3口人。
母亲没有看到老五成家就去世了,临去世前,还殷殷地嘱咐我“帮着你父亲给小五成个家”,又重重嘱咐父亲:“你要自己单过……”
老五成家后,父亲非常坚决地要求自己一个人单过,理由是“你妈临死嘱咐我的,我不能不听”。
最后,父亲成立了我们大家庭的第六个“家”——只有一口人的一个“家”,直到他去世。父亲去世时,他的大家庭已经有近30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