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黑神话：悟空》前二十年，网文“西游”题材已打开新的征程

文 / 邓剑

（苏州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

最近成为热点话题的《黑神话：悟空》（下文简称《黑神话》），是我国自主研发的第一款3A级游戏，它自8月20日发售以来便迅速成为风靡全球的现象级作品。据市场研究机构（VG Insights）最新统计，该游戏的全球销量已超过2000万份，全平台最高同时在线人数超300万人，可谓创造了中国游戏史的多项记录。《黑神话》的故事底本是文学名著《西游记》，并借用章回体小说、人物判词、陕北说书、口头与民间文学等传统文艺形式进行创作，不仅丰富了游戏这一新兴文艺媒介的表现形式，也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游戏中得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 水墨风过场动画

《黑神话》共六个回目，分是第一回“火照黑云”、第二回“风起黄昏”、第三回“夜生白露”、第四回“曲度紫鸳”、第五回“日落红尘”以及第六回“未竟”，主要取材《西游记》第十六回“观音院僧谋宝贝 黑风山怪窃袈裟”、第十七回“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罴熊怪”、第二十回“黄风岭唐僧有难 半山中八戒争先”、第二十一回“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第五十九回“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第六十回“牛魔王罢战赴华筵 孙行者二调芭蕉扇”、第六十一回“猪八戒助力败魔王 孙行者三调芭蕉扇”、第六十五回“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第六十六回“诸神遭毒手 弥勒缚妖魔”、第七十二回“盘丝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第七十三回“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当然，该游戏不是简单地临摹《西游记》的内容，而是以“二次创作”的手法对原著加以解构与重释，因此《黑神话》的故事已与《西游记》有较大出入，基本打破了我们对《西游记》的原有认知，以及续写了“西天取经”之后的故事。

这种“二次创作”的续写模式在其精神前作《斗战神》里已得到运用。《斗战神》是腾讯旗下量子工作室在2010年推出的大型多人在线游戏，在当时被认为是国产网游的扛鼎之作，不仅耗资巨大，更以21世纪网络游戏的全球化想象力重新诠释了《西游记》这一经典文学IP。《斗战神》的主线剧情包括序章“英雄何在”、第一章“取经人归来”、第二章“人参果之谜”、第三章“再见，夫人”等章节，游戏的主策划正是《黑神话》的制作人冯骥，且《黑神话》的不少制作成员也参与了《斗战神》的创作。《黑神话》在宣传之初打出“白骨之后，重走西游”的口号，正是直言不讳地亮出与《斗战神》的渊源。

《斗战神》与《西游记》共享了一个庞大的“西游世界观”，而担任该游戏世界观架构师的正是网络文学作家今何在（曾雨）。今何在以2000年推出的网络小说《悟空传》闻名，该小说对《西游记》进行了当代演绎，其中心主题正是对抗既定的秩序、肯定撕裂命运的勇气。《斗战神》继承了十年前《悟空传》的创作方法论，并对后者进行了发挥，在游戏中设定了妖族与神族对立、凡人反抗神仙的世界观体系，使小说故事可以游戏的形式成立。换言之，《黑神话》也正是以网络游戏《斗战神》为媒介，吸收了网络文学《悟空传》对《西游记》的“二次创作”思路，最后实现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也正是这种转化与发展，使该游戏得到了玩家的青睐，自发售之初便收获市场与口碑的双丰收。

假如认为，《斗战神》冲击了21世纪以来流行的国产大型多人在线游戏的最高水准，那么《黑神话》则打开了20年代中国网络游戏高质量发展的大门。该游戏对标《战神》《对马岛之魂》《艾尔登法环》等国际顶尖动作游戏，采取目前全球领先的游戏设计引擎虚幻5，最大限度地满足了玩家对游戏质量的需求，增强了国人对国产游戏的自信。在保证可玩性的基础上，《黑神话》辅以国人耳熟能详的西游故事、充满灵性的西游人物、绚丽的东方美工、中国功夫式的打斗设计，一定程度上形成了3A级游戏的中国气派。国际标准与中国创意的结合，也使《黑神话》得到了宫崎英高等国外顶尖游戏监督的赞誉。这意味着，《黑神话》用国际顶尖的游戏语言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了创造性的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使作为全球“第一大游戏市场”的中国在游戏品质上实现了关键性的突破。

▲ 游戏中的山西晋城玉皇庙二十八星宿泥塑像造型、山西恒山悬空寺

不过，《黑神话》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远不止在游戏内以“狡猾的妖精、凶残的鬼怪、多情的星君、怯懦的神仙……谱写东方的超级英雄史诗”，而是以极致的美术将现实场景融入虚拟游戏，创造性地实现了现实与虚拟的联动。众所周知，《黑神话》的游戏场景取材道佛两家的真实古迹，包括山西省忻州市的佛光寺、南禅寺、南山寺、金阁寺、佑国寺、惠济寺，大同市的云冈石窟、悬空寺、觉山寺、善化寺、永安寺，运城市的永乐宫、鹳雀楼、关帝庙、福胜寺，临汾市的千佛庵、广胜寺、铁佛寺，晋城市的玉皇庙、铁佛寺、二仙庙，朔州市的崇福寺、应县木塔，晋中市的镇国寺、双林寺，长治市的观音堂、崇庆寺千佛殿；四川省安岳县的千佛寨石刻、茗山寺，南部县的醴峰观；河北省石家庄市的福庆寺天王殿，蔚县玉皇阁；浙江杭州市灵隐寺，丽水市时思寺；山东省济南市灵岩寺墓塔林、四门塔；福建省泉州市开元寺的镇国塔和仁寿塔；安徽省安庆市白崖寨；云南省大理市崇圣寺；天津市蓟州独乐寺；重庆市大足石刻等。这些近乎真实还原的古迹不仅在游戏中大放异彩，更吸引大量的玩家与公众自发去现场进行“圣地巡礼”，并在快手、抖音等新媒体上进行再媒介化的数字传播，重新激活了地方文旅的活力。在目前的经济形势之下，这无疑促成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 山西省“跟着悟空游山西”主题路线

与此同时，多省市的文旅局也积极响应《黑神话》带来的“泼天流量”，结合游戏进行文旅宣发，探索地方文旅与游戏产业的结合方式。这意味着，未来的文旅产业将发生深刻变化。中国各地拥有丰富的文化遗产和独特的自然风光，但往往因为宣传方式的单一或缺乏创新手段，难以吸引年轻人和国际游客的关注。而通过《黑神话》这样的现代化文化载体，这些传统文化元素得以全新的方式传播，使得原本静态的文化遗产变得更加生动，激发了玩家前往这些文化源头进行深入体验的兴趣。

传统的文化旅游是以“时间”为基础，让游客游览被制造的现代古镇、修缮后的寺庙、以及被追认的红色革命基地等场景；未来的文化旅游则以“空间”为方法，由游戏企业与地方文旅联合推出以现实场景为原型的游戏画面，并在与游戏内容相关的地方旅游景点打造主题化的文旅项目，如主题公园、展览馆等，吸引游戏玩家前来参观体验。这意味着，以电子游戏为中心的“圣地巡礼”或将成为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重要工具。

总之，《黑神话》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源自它吸收了《悟空传》这一经典网络文学的创作方法，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西游记》这一经典文学作品——实行了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该游戏通过将中国的神魔故事与现代的游戏技术相结合，成功地吸引了中国乃至全球玩家的关注。而《黑神话》在国际上收获的成功也表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广泛的全球吸引力。

随着游戏产业不断发展，反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产品也正在逐步走向世界。未来，游戏企业须深刻认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游戏产业的重要性，在游戏开发过程中充分借鉴和传承我国丰富的传统文化资源，通过创新性的叙事和艺术表达方式，将现实的文旅场景融入游戏的世界观、角色设计、剧情编排和任务机制中，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游戏品牌。一言概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不仅可以满足国内市场的经济需求，更能提升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国际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