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更新了,去中亚转了一圈,准备忙些新的事情,等有眉目了再跟大家交流。今天发布一个朋友的七月随笔,保加利亚体育馆里的回忆。
“杠铃带高,不要犹豫!Айде!”
(注:在保加利亚语中,“Айде”是一句常用的口语,意思是“来吧!”或者“快点!”)
“哐当!”
我还是没能抓稳这个重量,包胶的铁杠铃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蹲在举重台中间的木地板上,猛地起身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七月初的索非亚逐渐热了起来,有时午后能超过三十多度。斯拉维亚体育馆位于这座东欧小城的西南,从上个世纪 30 年代起就是保加利亚最大的综合运动场之一。在多次翻新的足球场旁边有一间几乎没经历过什么变动的举重训练馆,兹德拉夫科已经陪伴了它快四十年。
“坐下来休息会,这个重量今天你肯定能起!”
坐在训练馆另外一头的兹德拉夫科灌了一大口从旁边餐厅现打的扎啤,眯着眼睛对 我喊道,“对了,接空调水的小盆要是满了,帮我倒到院子里去。这破机器真该修修了。”
我摸了摸湿透了的上衣,心说您倒是先把空调打开啊。
兹德拉夫科又灌了一大口,泡沫在嘴里碎开,这是今天的第三杯了。他拧了拧电钮,几声滋啦滋啦声之后,训练馆墙上的两个大喇叭开始摇头晃脑地播放电台里的八十年代摇滚乐。
尽管八十年代的 摇滚乐手常常面临政府的全面监管,但他们还是火得一塌糊涂,因为这种来自西方的新音乐形式对社会主义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太带劲 了。虽然我听不太懂内容,但那首曲子的鼓点的确很令人兴奋。我掏了一大把镁粉,收紧腰背,把杠铃猛地向上甩起。
保加利亚人自古就有崇尚力量的传统。在民间传说中,位于保加利亚南部的罗多彼山脉盛产大力士。喝着山泉水、吃着土豆奶酪炖菜长大的小伙子们天生神力,不仅能举起巨石,甚至可以改变河流的走向。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保加利亚举重队在传奇教练伊 万·阿巴吉耶夫(Ivan Abadjiev)的带领下迅速崛起,让世界见识到了来自巴尔干东南的力量。
兹德拉夫科 11 岁开始练习举重,18 岁被选入国家队,成为了阿巴吉耶夫最骄傲的弟子之一。20 岁那年他成为了世界青年锦标赛和 欧洲青年锦标赛双料冠军,紧接着在莫斯科获得了自己的第一块世锦赛奖牌。之后他又陆续获得了欧锦赛金牌和举重世界杯金牌,跻身当时世界一流选手之列。在兹德拉夫科斩获一个又一个国际赛事 的头衔的同时,世界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苏联入侵了阿富汗。
1979 年 12 月 24 日,勃列日涅夫一声令下,苏联空降兵部队闪击喀布尔,并迅速占领了政府机关和媒体机构。四天之后,大量苏联机械化部队从乌兹别克斯坦跨过阿姆河进入阿富汗,正式开启了这场劳民伤财的漫长战争。苏联国内逐渐掀起了一阵类似于美国越战时期的反战情绪。苏联摇滚的代表人物维克多·崔在歌里唱到 “两千年的战争,没有特殊原因的战争”,而战火也意外地跨过了黑海,烧到了年轻的兹德拉夫科身上。
为了抗议苏联入侵阿富汗,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联合抵制了 1980 年的莫斯科奥运会。而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也相应地抵制了 1984 年的洛杉矶奥运会。对于坐在白宫和克里姆林宫里的老人们而言,这只是冷战对抗中的一件小事。但对于兹德拉夫科而言,他却被迫在巅峰时期失去了一块本应属于自己的奥运金牌。兹德拉夫科代表保加利亚举重队在 1984 年莫斯科友谊运动会上获得了第一名,而他的成绩远超当年的奥运会金牌得主。可惜因为年龄原因,他之后再也没能有机会参加任何一届奥运会。
我靠在院子里的矮篱笆上,看着戴着草帽的兹德拉夫科精心摆弄着他的宝贝黄瓜和西红柿。他收养的小黑猫躺在旁边的台阶上打了 个大大的哈欠。
“所以没得过奥运金牌遗憾吗?”
“当然遗憾了,都怪他妈的苏联政府!”
“你还经常想这件事吗?”
“嗨,早过去了,现在有比那重要得多的事,”他揉了揉小黑猫的下巴,“对了,下周我和老婆去黑海边度假了,你也休息一周吧,享受享受保加利亚最好的季节。”
兹德拉夫科坐在他的白色躺椅上, 拿起一旁泡沫已经散了大半的扎啤又灌了一大口,闭上眼睛打了个嗝。
文字、摄影:巴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