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有了没有了，后面的不要再排队了”。
瘦瘦的驴肉火烧哥“峰哥”，一边高声提醒着还踅摸过来的大爷大妈帅哥美女们，一边手底不停，三两下擀出一个长方形椭圆边的饼，十数八下就擀出来五六个，又轻车熟路地拉开烤箱，将里面烤得金黄的熟饼倒进铺着笼布的藤条筐里。空了的烤箱，马上又被像战场上的将军们一样排列整齐的饼胚摆满，再卡擦一下塞进烤炉中。
旁边，他媳妇（也可能是姐，后文不再特别备注）切肉、切辣椒、切洋葱，夹馍，手就停不下来。
围绕着他们的驴肉火烧三轮车，还有七八个人在排队。“峰哥”一边手上忙活着，一边问，你几个你几个。按这些人各自报的数字，他又在准备着新的饼胚。后面再过来踅摸的，他无比坚定地说，没有了没有了，真没有了。
其实，他们案板上的驴肉还多着，面团也还有，只是，早市收摊的时间过了，市场管理人员已经催了好几次。
戴红袖章的第三次过来的时候，半生气半亲切地说，你都是这里的老摊主了，咋还恁不自觉的。峰哥说，收了收了，真收了，就这几个买主的弄完马上就收。然后转头对他媳妇说，赶紧先把二维码收了，后面来的想买也就买不成了。
其实二维码收了还有钱桶，用现金的顾客，都是自己放钱，自己找零。
峰哥又抬头对路上还往这踅摸的人喊，今天没有了，大家喜欢吃的话，明天继续实行会员价。
旁边他媳妇听见了，很不满意地嘟囔说，会员价会员价，你天天搞会员价，咱还有钱挣没？
这天，是礼拜六，他的驴肉火烧的招牌上另外还贴着一个小告示。告示说，为了回馈6年来老客户的厚爱，每周二、四、六为会员打折日，会员日的夹馍，5元一个。
平时，一个驴肉火烧貌似是7块。
这个告示，正好盖住了驴肉火烧的那个“驴”字。
二
峰哥夫妇操一口地道的河南腔，却是在西安卖河北特色驴肉火烧。
把最后几个饼塞进烤炉，峰哥那的活算是消停下来了，他退到后面的台阶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可着劲美美地抽了一大口，然后手停嘴不停地打开了话匣子，头头是道地说开了他的生意经，像是跟正等夹馍的顾客谝闲传，更像是在批驳他媳妇的头发长见识短——
五块钱一个夹馍，看看咱的这烧饼，再看看咱夹的恁多肉，肯定是没啥赚头。卖夹馍能挣多少钱？别说在这卖七块钱一个，我就是把摊摆到小南门早市去一个能卖九块一样不愁卖，但那又能挣多钱，把人累死又能挣多钱？
咱为啥要搞会员日，就算不是会员日也可以整会员价，我要的就是顾客，要的就是这密密麻麻围着卖一大串人排长队的场景。现在就是流量社会，流量就是效益，你看现在多少人都知道了龙首村早市卖驴肉火烧的峰哥，多少人从全国各地到西安来了专门要到这排队打卡，不就是咱这物美价廉么。对了，还有龙首村这地方就是风水好。哪怕它小南门早市这两年更红火呢，龙首村早市也是咱的大本营。
你们肯定不明白我这夹馍五块钱一个挣不了多钱，卖的再多不是一样挣不了多少钱。这你们就不懂了，我现在卖夹馍卖驴肉是副业，回馈龙首村，回馈老顾客新顾客，除了专门来的，买的更多的都是回头客。啥，你问我现在的主业是啥，拍抖音开直播吗，哪需要恁费劲？前几天一对浙江小两口一下飞机就直奔龙首村找我了，不是来打卡吃火烧的，是专门来拜师学艺的。俺现在收徒弟传手艺，才是主业。
现在你们知道俺为什么要搞会员日了吧，为什么要这排队的场景了吧，越是卖的好，俺就要让它更好，越是买的人多，我俺就越要队排的长。
不是吹，头条上抖音上关于峰哥驴肉火烧的视频和帖子，浏览量加起来估计都过亿了。陕西电视台、西安电视台都报道几次了，俺要的就是这效果。
三
有人问，你们是河南人吧，咋卖的是河北的特产。
峰哥咂了一口烟，缓了一口气，不无得意地说，俺姐家是河北的，高阳的，最正宗的驴肉火烧发源地，比河间的都正宗。这手艺就是跟俺姐家学的。得亏这手艺，让俺们能在西安立足，在这龙首村早市，一干可就六年啦。
有人羡慕地说，这早市就数你家队排的长生意最好，这几年可是把钱挣美了。
峰哥撇了烟屁股，边收拾边说，啥嘛啥嘛，累成怂了，干的都想哭，要不是为了给儿娶媳妇，早他妈的甩手不干了。
一圈的人，都被这话给逗笑了。
峰哥有关他驴肉火烧摊摊的网络传播到底有没有吹我不知道，但偶然路过的我，着实还是被他的摊摊吸引了，也更被他的生意经启迪了。
在肉夹馍动辄八九块牛肉夹馍随随便便十多块的今天，五块钱的一个驴肉火烧，着实是“良心价”，这价格，让顾客实实在在享受到了实惠，又给老板带来了线上和线下的流量，让他可以基于只有一辆三轮车的小摊摊，拓展出更轻松更挣钱的经营范围，着实是一种双赢。
关键是，他没有在流量到来的时候偷工减料，也没有因为需要继续提高流量，打折了价格而没有打折质量。
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有被流量吸引专门奔赴过一些店家，但如果我发现它流量背后的实际根本就是名实不符，它就是泼天的流量，我也不会再踏进他家一步。
黄渠头那有家水盆就是这个操作，各种找网红拍摄发视频网上各种团购搞打折，视频上图片上那牛肉多得能盖住碗，实际上一碗水盆里薄的跟纸一样的两三片肉都不够塞一个巴掌大的月牙饼。这样的店，就是买来再多的流量也怕长久不了。
龙首村早市的驴肉火烧哥，一边说着干的想哭，一边却已经一晃干了六年，据说曾创下一天卖了15000元的纪录。他说要不是为了给儿娶媳妇早都甩手不干了，那里面有自嘲，更多的，怕是骄傲。
继续好好干吧，为了恁儿的媳妇，也为了大伙隔三岔五就能吃到五块钱的驴肉火烧，更为了龙首村早市那地方排着长队的热闹和喧腾气。
文图 | 浮 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