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半年过去了，“涟水中专天才少女”的靴子终于还是落地了。
11月3日，“2024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的决赛成绩姗姗来迟。而此时，距离官方最初“8月公布结果”的预告，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
没有意外，没有反转，没有“天才少女”，只有“考试作弊”以及全员恶人后的一地鸡毛。
根据官方公布的名单，一共有86位参赛者分享了金银铜以及优秀奖——当然，没有几个人的目光是放在金奖银奖得主的身上的，大家的关注点是：在之前的初赛中斩获第12名，被捧为“数学天才”的江苏省涟水中等专业学校在校生姜萍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这份获奖名单中。不仅如此，官方发布的情况说明中，确认了姜萍的数学老师王闰秋在预赛中对她“提供了帮助”，违反了比赛“禁止与他人讨论”的规则。
侮辱不大，伤害极强，这句话实锤了：姜萍初赛的高排名，确实是在作弊的情况下取得的。
至此，这场几乎席卷了全国，甚至把诸多官媒的脸都打得啪啪响的魔幻现实主义大戏暂时告一段落，从女主角姜萍到男配角王闰秋，再到推波助澜的一众群演以及台下看戏的吃瓜群众，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这半年的时间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们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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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姜萍在初赛究竟是怎样作弊的，官方没有透露具体细节。但综合已知的全部情况和资料，我们可以猜出个大概。
整起大戏的编剧，应该就是王闰秋老师。
王闰秋（图：网络）
根据公开简历显示：王闰秋2017年本科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数学与应用数学（师范）专业，之后考入江苏大学数学专业攻读硕士研究生，师从卢殿臣教授。2020毕业后入职江苏省涟水中等专业学校，姜萍就是他的学生之一。
从个人履历来看，王老师也算得上是个高学历人才，却只能当一个中专数学老师。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行业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或许王老师自己手握“数学硕士”的烫金文凭，难免不会觉得委身中专有“大材小用”、“所托非人”之感。具体到实际，就是参加工作这些年，王老师一直在教学之余沉浸于基础数学研究，希望通过大赛获奖来为自己考博加分。此前，他已经参加过两届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分别取得了预赛第166名和第432名的名次。
达摩院主办的这个阿里巴巴数学竞赛，不设门槛，上至数学教授，下至搬砖工人，只要你想参加，都可以报名。而其赛制是网上答题，选手在官方题库中任选8题，48小时内交卷——至于这48小时内会发生些什么事，作弊的空间......啊不，是脑补的空间可就非常大了。
姜萍（图：网络）
今年这届竞赛，王闰秋可能是拉上姜萍报名参加，然后自己“指导”她答题；也可能是用姜萍的个人信息注册了账号，同时以自己和姜萍的名义参赛。如果姜萍能拿奖，那么作为指导老师的王闰秋就能获得工作上的加分，并进一步为他考博增加砝码。并且，这个比赛还有令人愉快的附加福利——一笔不菲的奖金。
姜萍的人设是什么？一个还没成年、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懂得那么多的人情世故，在她的认知里，可能只有最朴素的“学生要听老师的话”。再加上如果能出成绩的话对自己确实也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于是她老老实实地配合了王老师的“指导”。
只是不知是王老师超常发挥还是姜萍超常发挥，她直接在初赛就杀疯了，一举斩获了第12的高排名。
人是很难接稳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荣誉的，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局势往往就控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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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发现姜萍的爆炸式输出并意识到这是一个极佳的流量密码的，是阿里巴巴数学竞赛的组委会。
女生、17岁、中专、农村、全球第12......当一个人集齐了如此之多的王炸级要素，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赐给阿里巴巴提升知名度和影响力的绝佳素材，于是一场沸反盈天的炒作开始了：
在成绩公布之前，组委会就组团杀到了姜萍的学校，为她拍摄了专题纪录片，并顺利地在播出后瞬间引爆了全网；而姜萍如此神奇的“逆袭”剧情也迅速进入了央媒的视野——“中专女生在全球竞赛名列前茅”，这完全是为国家现阶段大力推动中职教育的绝佳宣传素材，于是之后以央视新闻为代表的官媒的下场也就变得水到渠成；对于大众，“山窝飞出金凤凰”的戏码也是大家所喜闻乐见的，毕竟，见惯了被北极鲶鱼们骑脸输出的底层人士太渴望能出现一个草根出身的贵人，向大家证实“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的正确性。就好比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中，名不见经传的张无忌在机缘巧合之下练成“九阳神功”，以绝顶武功威震光明顶，一战登上明教教主的宝座——告诉我们在这个社会，个人奋斗仍然是有用的。
王宝强、董宇辉、刘娟......走的都是类似的路子，姜萍也是如此，一举成名天下知。而当泼天的流量引起了数学业内人士的注意，凶猛的反噬也就随之到来了。
网上有这么一个段子：兄弟会背叛你，闺蜜会出卖你，组织会抛弃你，朋友会嘲讽你，就连父母也会欺骗你，只有数学不会——因为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专业人士们分析了所有姜萍相关的宣传视频，并在里面挖出了无数简直乐死人的低级错误：把“数学分析”说成“数学方面”；笔记里把求和符号“Σ”抄成“2”；甚至把“ƶ̇=b”抄成了“主=6”——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当年我上学时一次数学考试中的某道填空题，正确答案是“b/q”，结果全班一多半人填的都是“2/3”。
读书时，数学就是鉴定学霸和学渣的最佳过滤器，于是无数挂在“数学”这棵树上的人在打量姜萍时都不自觉地给她自动开了十级美颜。结果当来自专业人士的质疑越来越多且越来越不友善，所有置身其中的人都发觉自己骑虎难下了。
最后就是：原本定于8月中旬就要公布的决赛成绩，被顶着无数骂声硬生生拖了快三个月，拖到大家关注的热点渐渐变成了国足0比7输日本、姚明辞任篮协主席、神十九上天......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发布了通告，怯生生地承认：所谓的“天才数学少女”，就是一场盛大的人工造神的骗局。
而事实上，这个瓜本来是不用吃这么久的。早前涟水县教育局出面证实姜萍数学月考只考了83分之后，各大央媒就已经悄咪咪地删除了所有有关姜萍的视频。这几乎就是明确告诉你“姜萍的成绩有问题”了——一个在全运会上百米跑了98秒的运动员，你能相信他能在奥运会上跑9秒8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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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看整起闹剧，首先需要深刻反省的，无疑是作为始作俑者的王闰秋老师。
如果惟结果论的话，其实王老师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因为姜萍这个排名第12的成绩，无论是她在王老师的指导下取得的还是就是直接由王老师捉刀，都可以证明王老师本人绝对是个高手。而从他参加工作多年，还一直在关注数学、研究数学，并且努力想要考数学专业的博士这点上，也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一个发自内心热爱着数学的人。
有能力、有热情、有理想、有情怀......只可惜，方向错了。
王闰秋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第一，他在比赛中作弊，太过急功近利，违规抄近路，以为能安全到达终点，结果无非是证明了一切看似命运的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而第二个错误则更是致命的，就是他在明知自己造假的前提下，仍然没有悬崖勒马，而是全力配合主办方大肆进行虚假宣传，把姜萍包装成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数学奇才”，同时为自己立起“天才的挖掘者和领路人”、“伯乐”的人设，在岔道上越走越远。
但是王老师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姜萍对于数学的理解，是完全没法配合他把这出大戏演好的。当姜萍几近漏洞百出的笔记和板书被各大平台接连转发，所有疑问都被暴露在大太阳下，“天才”就变成了“小丑”。
涟水中专的情况通报（图：网络）
没有对规则和道德的敬畏心，让王老师再一次印证了“谎言定律”的颠扑不破：如果你说了一个谎，那么未来你将不得不说更多的谎来圆这个谎，最后总会有圆不回来的时候。而王老师显然没能做到把谎圆到底，于是所有半年前射出的子弹全都飞了回来，一个个准确地命中他自己的眉心。
日前，涟水中专也宣布了对王老师的处分决定，应该说还是宽大处理了的，只是“诫勉谈话”和“取消本年度评优资格”。但对于王老师本人，这起事件引发的“次生灾害”可能还会有很多，比如他一心想考的博士短期内大概率应该是没影了，毕竟，哪位导师会招一个人品有亏的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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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闹成这样子，作为主办方的阿里组委会自然也是难辞其咎。
在官方通报中，组委会坦承自己“竞赛机制的不够完善，管理不够严谨”——在他们的潜意识中，或许一开始就没太把这个比赛的规则当一回事。或者说，主办方的出发点，并不是要办一个严谨的、高规格的数学竞赛，而是想把它作为一个数学爱好者之间的交流切磋。既然只是本着交流的目的，那规则上自然就不必太较真了。
《人民日报》对姜萍的报道（图：网络）
但是你不较真，不代表所有人就都不会较真啊。
在王老师的眼里，这个比赛能为自己的工作和考博起到助力的作用；在其他很多人眼里，这个比赛能帮助自己实现阶级的跃迁；在更多的人眼里，这个比赛光是那大笔的奖金就具备足够的吸引力......当有人把比赛视为赚钱甚至改命的机会，必然就会代表利益从规则的缝隙中乱入。
这固然是一小撮心术不正者的错，但是主办方的问题在于：他们对姜萍的成绩缺乏最基本的认证，就忙不迭地把她树立成了典型，并因此跌了个大跟头。
主办方对于参赛选手的水平，应该心里有谱。对于姜萍“世界第十二”这个排名，难道就没有一点怀疑吗？他们既没有对“一个中专生，数学水平怎么会这么高”感到奇怪，也没有反过来质疑“数学水平这么高的学生，为什么才上了个中专”，他们只从中看到了可供炒作的噱头——你办的考试，什么规则你清楚啊，开卷考试而且还没人监考，我都觉得这要是不作个弊都是对如此宽松的规则的不尊重，你就这么相信参加者的素质都足够高、都不会作弊吗？
还没确定别人是不是真的行，就急不可待地把一个大瓜端上了桌，结果一刀劈开发现是个青瓜蛋子，所有围在桌子旁边的人都被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还连累央视、新华社、《人民日报》这些官媒跟着一起掉了坑。阿里巴巴数学竞赛这回应该是真的火了，但让“央妈”们如此尴尬，甚至有可能再次伤害到政务部门的公信力，这比赛还有没有下一届，估计也不大好说了。
作弊的始作俑者王闰秋和配合者姜萍、没有核实成绩就大肆宣传的达摩院、跟风造势的学校和媒体、无脑吃瓜的网民......一片狼藉之后，所有人都需要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在当今这个越发浮躁和功利的社会，究竟要怎样才能守住“诚信”这条底线？
文字 | 周 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