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即巅峰，巅峰即谢幕。这句话可以恰如其分地形容最近爆火的“郑州大学生夜骑开封”活动。
11月8日，自进入11月以来就一直稳稳霸占热搜榜首的夜骑开封达到了最高潮。据媒体统计：当晚的郑开大道几乎完全被“骑行大部队”占据，从郑州到开封方向路上的共享单车车队绵延几十公里，远一点看像贪食蛇，近一点看像丧尸围城。
“夜骑开封”的共享单车队伍（图：网络）
然后最新的消息，就是郑州和开封两市交警先后发布紧急通告，宣布“自2024年11月9日16时至10日12时，对郑开大道郑州段非机动车道实行禁行措施”。相当于直接叫停了这场轰轰烈烈的“青春总动员”。
毫无征兆地火遍全网，又毫无征兆地偃旗息鼓。不仅当局者迷，局外人审视这一周郑开大道上浩浩荡荡的“夜骑大军”时，一时之间也很难做出评判，这究竟是让人热血沸腾的青春片，还是啼笑皆非的荒诞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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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河南民生新闻报道，“夜骑开封”起源于今年6月。当时是郑州的4个女大学生，某天夜里突发奇想，萌生了“晚上从郑州骑车出发，第二天早上到开封吃正宗灌汤包”的念头。于是说走就走，有史可查的第一次“夜骑开封”就这样实现了。
6月18日夜骑开封的四个女生（图：网络）
再离谱的事情，只要有了“吹哨人”，就代表必然会出现大量的后继者。更何况，骑行50公里这种事，在年轻人眼里，那算事儿么？当代大学生有没有别的不知道，燃烧不尽的满腔热血那是绝对不缺的。
并且，这事儿还发生在郑州——坐拥近150万在校大学生，全国大学生数量排名第二，就这么一支队伍，曹丞相的八十三万大军见了都得让道。
于是从11月2日开始，五位数的大学生义无反顾地踩着共享单车冲向了开封。而开封文旅部门对这一波突如其来的“骑行特种兵”也拿出了满满的诚意：当地城管连夜在郑开大道八大街设立共享单车接驳点，指引大学生们停车；交警部门从深夜坚守到凌晨，一路接力为同学们保驾护航；开封市民在骑行路上设立免费驿站，免费送水和小礼品；多个景区高喊着“青春没有售价，夜骑开封拿下”的口号，宣布“大学生免费”；开封的标志景区清明上河园更是大气地表示：外地市的大学生骑行到开封，直接赠送366天入园年卡。
800米的体测你生死难料，50公里外的开封你说到就到。学校允许、家长支持、景区欢迎，骑行的大学生们既狠狠过了一把“青春无价”的瘾，还在客观上给开封的文旅事业作出了贡献。不管怎么看，似乎都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清明上河园宣布对夜骑大学生免费开放（图：网络）
但是任何事情都必须要有个度，一旦超限，最后的结果必然都是走向极端。泼天的流量谁都想要，而流量过多就会开始反噬。就好比人类离不开氧气，但即使是氧气吸得太多也会出现氧中毒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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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觉出整起事件开始跑偏的，是共享单车公司。
11月9日，三大共享单车平台美团、哈啰、青桔联名发布了《发布骑行倡议书》，呼吁大学生“尽量选择公共交通工具出行”，“不要将单车骑出服务区域，以免给运营商和其他用户带来不便”——平台这么说显然是有所指的，据美团爆出的信息：11月2、3日这两天，至少有两千辆美团小黄车被从郑州骑到了开封，让美团不得不紧急增派了10名运力司机，跨市进行回收作业。
开封街头堆积如山的共享单车（图：小红书）
每一次“夜骑开封”带给开封的，除了“青春飞扬”的大学生们，还有在街头堆积如山的共享单车。一方面，过于庞大的骑行队伍挤占了机动车道，造成严重的交通拥堵；另一方面，共享单车密密麻麻地堆积在开封街头，更是让开封的路况几近彻底瘫痪。这些塞满开封、让人看了几乎要犯密集恐惧症的共享单车，开封人骑不了，郑州人也不会把它骑回去——因为郑开大道从郑州到开封的方向大都是下坡，这代表从开封骑回去必然会遇到更费力气的上坡，所以人家都是坐火车回去的。
骑行者们只管杀不管埋，清理烂摊子的活只能让开封的共享单车调度员来干。而开封街头超过五位数的共享单车，根本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清运完成的。
开封的民怨渐渐开始发酵，网上也出现了一些反驳之声，很多吃瓜群众冷静地指出：开封市民、工作人员表达出的欢迎与支持，是情分而不是本分，骑行者不应该蹬鼻子上脸，把别人对你们的热情当成是理所当然。
此类争论的集大成者是11月7日，华侨大学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教师汤某在QQ群中怒批夜骑开封的大学生都是“移动造粪机”、“毫无人生规划的酒囊饭袋”，彻底点燃了舆论。虽然汤老师很快因为乱开地图炮被学校处理，但这一言论却在很大程度上激化了网络上的矛盾，支持和抵制“夜骑开封”的双方开始了大规模的中门对狙。并且，认为“老师言语粗俗且地域攻击固然不妥，但其观点也有一定道理”的一方目前还略占上风。
除此之外，还有网友从其他角度入手，提出夜骑开封不仅极度消耗体力，还有安全风险。且不说郑开大道在远离市区的路段有很长一截都没有路灯，就是平安到达的学生，也是不分地界倒头就睡，开封城区的绿化带里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大片人。
家人们，现在是11月啊，北方啊，立冬都过了啊。北方人都有过喝西北风的体验，这个点河南那边有多冷相信大家都能脑补出来，不知道支持大学生们“说走就走，不负青春”的家长们看到自己孩子大冬天的露宿街头的场景时会作何感想。
于是一夜之间，风向剧变。一边是交警部门全面封了非机动车道；另一边则是郑州高校开始明文禁止学生无故离校，确有特殊情况需要出校的必须请假报备，连宿舍都开始了大规模的查寝，学生连校门都出不去，更别说夜骑开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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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没有售价”这句口号历史悠久，但青春的“行情”是多少，却一直没个定数。
最早有据可查的跟“青春没有售价”一起出现的话术，是“直飞海南三亚”；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渐渐变成了“硬座直到拉萨”；现在又变成了“单车骑行天下”，主打一个廉价，成本越来越低。
郑州公安发布的《交通管制通告》（图：顶端新闻）
“夜骑开封”对开封的GDP是否有贡献？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说到底，即使没有官方的出手干预，“夜骑开封”的热度也注定不会持续太久，因为这说到底只是“流量时代”一群年轻人心血来潮搞的一次大规模的行为艺术。行为艺术对GDP的刺激总有尽头，但对开封市民（甚至可能还包括不少郑州市民）的正常工作生活带来的影响却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当“万人夜骑”给开封的基础设施和城市管理带来的压力和不便越来越大，对当地人的日常生活造成的困扰越来越明显，而骑行者们不仅视而不见，还把这种“过度旅游”的行为包装成“青春”、“热血”，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壮举”，还大言不惭“开封都是因为我们才火起来的，所以对当地的正常秩序就算有影响，那也可以忽略不计”，那么矛盾总有一天会彻底爆发。
说白了，这所谓的“青春没有售价”，实质上还是一种最低级的盲从而已，除了感动自己，只会让其他人反感。
骑行大学生们与“开封王婆”合影（图：网络）
放眼全世界，旅游城市与旅游者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一直以来都是旷日持久的，越著名、人气越高的网红城市，对游客的态度就越刻薄：威尼斯向一日游的游客收取“入城税”、克罗地亚古城用摄像头严格把入场人数控制在6000人之内；冰岛限制本地居民出租房产供游客居住；秘鲁马丘比丘只向外国游客开通三条固定的参观线路；德国柏林的酒店甚至还会向入住客人收取“床税”......意思很明显：相比照顾你们的情绪，我们更在意的还是自己人的情绪。
相比之下，每年节假日，西安政府都会带头号召西安市民“非必要不出门”、“把景区让给外地的游客”，简直友好得不像话。
轰轰烈烈的“骑行大军”们，就是被这种热情惯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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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很多城市都有旅游业，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甚至号称“以旅游业为支柱产业”。但事实是：并不存在哪一座城市，是完全靠旅游业就能支撑得起其经济发展的。
就以西安为例，作为老牌旅游强市，西安丰富的文旅资源不用多说，但一组数据就能证明旅游业对西安GDP的贡献是极为有限的：西安某个最著名的网红街区在2024上半年的财报仅为23.53万元，平均“日入”1300块，按客流量算一下，一个人在这里一天下来只花一块五——这就是现实：你不可能只靠旅游带动一整座城市的经济增长，大多数城市的旅游经济只能作为辅翼，没法带动城市白日飞升。
而要发展旅游业，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首先要照顾好本地居民的基本权益——这点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如果一个城市连当地人的便利生活都没法保证，你又怎么可能做好旅游业，让外地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上周六的开封街头，已经看不到多少人了（图：网络）
“夜骑开封”的紧急刹车，除了为骑行学生们的安全以及当地居民的正常生活着想，应该多少也有点出于上述因素的考虑。
无论如何，这次持续一周的“夜骑开封”已经让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领略了这座千年古城的风采，共享单车的使命可以说已经完成了。无论你认为它是热血的青春还是不负责任的猎奇，都应该翻篇儿了。
文字 | 三无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