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陇海线南边的西安北城墙有多长,陇海线北边的自强路就有多长。
标准的平行四边形的两个边,标准到比北城墙下的环城北路都标准。
这要搁在古时候的战争年代,妥妥的城墙外的第一道防线。今天,它也是扼守着北边的黄金地段,南与城墙共逶迤,北拥龙首好风水,就算不是个金窝窝,咋也得是个银窝窝。
偏偏,事与愿违。
几十年没啥变化的自强路,就在那沃耶的地方一直落寞地存在着。
要说几十年没啥变化也不对,北关十字往东,原本更破落的自强东路,算是跟着火车站和大明宫的改造脱胎换骨了,高楼大厦耸立在宽阔马路边,下穿式立交桥风驰电掣着大汽车和小汽车,“面皮”站的新站房和丹凤门的土黄城楼子夹道关注着,瞬间,不但有了摩登城市的那个味,连原来极其的土里土气,也都有了大唐皇家的气质了。
只是,北关十字往西,2.2公里准确到达星火路的自强西路,依然面不改色胸怀坦荡地保留着土里土气的特色。
二
某时某刻,你如果正好站在北关十字的正中间或者安远门的城楼上,又恰好瞻前顾后加左顾右盼,那么,恭喜你,不用乘坐时光飞船更不用什么时空穿梭,仅凭一双慧眼,一下子便可以穿越起码三十年——
北关十字的东边,是今天的西安;北关十字的西边,是三十年前的西安。
今天的西安随处可见,三十年前的西安那可很是难得一见。既然来都来了,那就不妨跟随我的脚步,从北关十字开始,到星火路结束,一起溜达一下这段2.2公里长的自强西路。
我们首先必须感谢自强西路上的树。这些枝繁叶茂的老梧桐树,自强西路有多老,它们也就有多少岁。它们用年轮撑开虬枝盘曲的粗枝大叶,从春到秋不断做着遮天蔽日的努力并撒下一地阴凉一路向西。要论一条路的凉快程度,那倒是可以自信满满地超越西安百分之九十的道路。有本地媒体搞过西安最美林荫路的评选,自强西路倒也当之无愧。
我们其次还得感谢自强西路上的树。这些张牙舞爪拼命伸张的几十年老梧桐树,成功遮挡了路南和路北的天壤之别。如果没有这些树的掩映,随便一个路人甲,都太容易发现同一条路的两边竟然会是城乡两重天,高矮两相厌。路南,还隔三差五地冒出一栋栋高楼大厦,路北,却几乎清一色地都是三五层的不知道多少岁的青砖老楼,甚至还有长长一排的楼板平房。如果没有这些树,驴粪蛋蛋外面光的路南的高楼,和灰头土脸的路北的砖楼,毫无遮挡,赤裸相对,那才叫一个对比鲜明各自尴尬。
不过,可别小瞧了路北的那些其貌不扬的低矮楼房和平房。也许,在那里面做了几十年钢材生意的,已经是身家不菲的老板,也许,一条将它们劈开的不知名小巷子,里面就藏着很多人一路专门找来的苍蝇馆子。
三
如果说北关十字是整条自强路前后三十年的清晰分割点,那么,一条“三十年前”的自强西路,同样有一个精准的分割点,这个分割点,便是纸坊村十字。
同样叫自强西路,同样是时光遗忘的长角落,纸坊村十字东边的自强西路,好赖多少还有点现代化大城市的影影,好赖东口还有个看着像回事的医院以及不那么寒碜的大楼,而纸坊村十字的西边,着实真真正正是到了三十年前甚至更早的世界。明明这里是如假包换的西安的一条主干道,但是,它同样是真真切切的十八线小县城的既视感。
一个纸坊村,便先定了性。
西安现有的城中村不多了,像纸坊村这样尻子大点地方还被一条马路一分为二的城中村,更是稀缺得就像撒哈拉沙漠里的水。
村里的道路窄掐得连个四轮子的车都进不去,怕也就只有个纸坊村。连个车都进不去的道路倒是笔直地通透了自强路的两边。这边的足浴,召唤着那边的水果捞和冒饸饹,反正,都是要下水的。那边解决温饱,这边舒缓疲劳,倒也符合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的双满足。
再往西,便更多的是落寞了,两边的矮房子,谁不嘲笑谁矮,谁不笑话谁旧,就像窝蜷在墙根的阿Q和小D,各逮各的虱,各品各的味。
也并不是全都是这么不堪。爱菊花园的那片楼,怕是整条自强西路上最像回事的有点时代模样的小区了,院子里干干净净着,还有幼儿园配套着。再往西还有两个小区也各自有几栋高楼,不过那个叫做香槟城的不说也罢。这个老板成了老赖、问题比小产权房还多一箩筐的小区,多少年了一直都是买房业主的伤心和无奈,多少年了就那么矗在自强西路的西头,如同把李鬼贴在了门上。
对面,偌大一片的铁路工房,何止三十年如一日,从那斑驳的墙和斑驳的路,五十年六十年怕都是有了。
当你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时候,不经意间,却已经走到了自强西路的最西头,猛然间被南北向的星火路挡住了去路,眼前也瞬间豁然开朗,对面原本同样衰败的红庙坡,早已经是和时代一样摩登的又潮又靓的崭新模样了。
再回头看刚走过的自强西路,恍如隔世。
四
要说自强西路也并不是啥都没有与时俱进,样样都停留在三十年前。
比如,吃吃喝喝的烟火气,没有愧对它扼守城北、坐拥龙首的地理身份。
沿路一家接一家的大馆子小馆子就不说了,反正足以让你在一条路上吃遍山南海北。单就一个个路边的啤酒烤肉摊,都是轰轰烈烈的规模,红红火火的样子,一块钱一串肉,啤酒喝一瓶送一瓶,又增加了无限的诱惑力,以及无限的想象力。
还有三轮车的小摊摊,在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就能在人行道上铺展开长长的两排。烤面筋的炸豆腐的,调凉皮的摊煎饼的,各有各的拥趸和顾客。冰粉的冰和铁板的火,美国的热狗和东北的章鱼,同步在这个夏末秋初的午后,也同步在每一个春夏秋冬。
五
好一条落寞的近乎被这座城市遗忘的路。
却又是好一条烟火澎湃人声鼎沸的路。
留下的,习惯着的烟火味,却又想着怎么能离开——改变不了环境,便想办法走开。
离开的,越来越觉得这条路脱离了发展的时间,脱离了这个城市的空间,但却又怀念着它的烟火气,羡慕着它的烟火气。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条路呢?
犹如它地盘上的交校和铁运校,别地都在上大学,这里还在上中专。
又如它的西头,几十年的老房子,无欲无求安然若素,猛然冒出了几栋高楼大厦,却原来是偷吃了伟哥。
文图 | 桴 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