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网上突然爆出来一个消息，号称“西安最豪华妇产医院”的新长安妇产医院，正面临着破产重组。
据公开资料显示：新长安妇产医院成立于2018年，由老西安的传奇酒店“凯悦”改建而成，位于西安最繁华也是最核心的地域——东大街和解放路的十字路口，为陕西省卫健委批准设立的三级专科妇产医院。
新长安妇产医院（图：网络）
一组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可以直观地告诉你新长安妇产医院有多高大上：占地2万㎡，建筑面积8.9万㎡，可展开床位500张，拥有米其林咖吧以及西式、日式创意菜品，最贵的总统套房每天收费2000元，环境“跟香港的私家医院一模一样”......然而华丽的光环之下却是苟延残喘的尴尬，目前医院虽还在营业，但网传其拖欠员工工资已有时日。
新长安妇产医院为何仅运营了6年就难以为继，纸面上的原因是巨额的债务——根据相关方面审查查明：医院资产的账面价值只有1000多万，却有多达96户债权人申报债权，申报的总金额高达10.3亿，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资不抵债的状况。
说到底，新长安妇产医院所陷入的困境，其实和绝大多数医院的产科如出一辙——钱少事多责任重，综合性医院好歹还能靠其他科室维系住最起码的正常运转，新长安妇产医院作为专科医院——还是只有产科的专科医院，当产科开始不断走下坡路，自然是举步维艰。
1
产科祖上也阔过，而且产科的黄金年代离我们并不遥远，大概就在2016年前后，国家宣布全面放开“二胎政策”，产科随之白日飞升，进入野蛮发育期。
新长安妇产医院内景（图：网络）
产科最红火的年代，无数人全家出动，带着铺盖、支着帐篷大半夜去医院门口排队，为的只是卡点抢一个三天后的建档名额，其疯狂程度让政府和医院都是始料不及。当时甚至有咨询机构专门发布了报告，强烈建议批量设立私立妇产机构。产科一时之间俨然成了一门新兴的“朝阳产业”，只要你能挤进去，闭着眼睛都能赚钱。
新长安妇产医院大概也就是借着这个风口成立起来的，结果眼见他起高楼，还没怎么来得及宴宾客，直接就眼见他楼塌了。
据国家卫健委发布的权威资料《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中的数据，大约从2020年开始，全国妇产专科医院的数量就连年下降，截至2023年，全国只有763家妇产科医院。同时，很多综合医院也纷纷关闭产科，这一波关停大潮中，上至一线城市的三甲公立医院，下至十八线小城的乡镇卫生所，各种性质和规模的医疗机构几乎无一幸免。
产科（图：网络）
产科这个在大众眼中地位重要、人命关天的科室，似乎正在被医院加速抛弃。
2
提起产科式微的直接原因，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应该都是：没人愿意生小孩了。
2016年刚开放二胎的时候，全国的新生儿数量一下飙升到了1786万，让无数医院狠狠地吃了一波政策红利。但是巅峰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后出生人口数就开始稳定地连年走低，到2023年，这一数字已经下滑到了902万，几乎打了对折。
近10年出生人口数量（图：网络）
本来产科的“服务人群”就很单一，现在生小孩的人越来越少，没了“客源”的产科，遇冷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另一组数据也可以为产科的萧条做一个佐证：2021年，“全国妇产专科医院每日实际占用病床数”较之2016年少了21万张，病床使用率下降了约15%。同时，很多综合医院——包括不少三甲大医院在内——也时常出现产科病床大量空置的状况。对于那些规模比较小的基层医疗机构，养着产科这么一个常年入不敷出的科室，自然更是极为沉重的负担。
据不完全统计，从2017年开始，近7年间乡镇卫生所等基层医院的产科门急诊人数缩水了近2000万。曾经“一号难求”的产科，如今不仅挂号轻松惬意，不少小城市的孕产妇想住个VIP单间之类的都不是什么难事。
产科VIP病房（图：网络）
而产科的号比春运火车票还难抢、不托关系走后门连张能正经躺人的病床都睡不上的场景，其实也就是差不多五六年前的事而已。
3
另一个很反直觉的事实是：新生人口的数量不断减少，产科医护人员的工作强度却没有因此而降低。网上随处可以刷到产科医护人员的吐槽和抱怨，“忙”和“累”仍然贯穿着他们的生活。
中国的生育率在降低，这是事实。但考虑到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即使是经历了“连年下降”的出生人口数，仍然达到了近千万的人口级别。2023年，产科的年门诊量仍然有近5亿人次，大型三甲医院的产科，也依然长期门庭若市。
爆满的产科门诊（图：网络）
相比其他科室，产科最头疼的问题是“不确定”，白天会有人生小孩，半夜一样会有，而且产科急诊和手术的高峰期基本都在晚上甚至凌晨。别人的夜班是按“几个小时”算，产科医护人员的夜班是按“几个通宵”算，能在上完夜班之后按时回去休息都属于祖上积德，忙活一个通宵之后白天还要继续出门诊、做手术、办入院出院才是常态。
产科不仅工作强度高，其压力之大也不是其他科室能比的。别的科室接诊一个人是一条命，产科接诊的一个人是两条命，刚开始接生的时候手术室里还是其乐融融地大家一起给产妇加油鼓劲，转个身可能什么胎位异常胎心下降产后出血妊娠合并心脏病就全来了。虽说大多数都能抢救回来，但一旦出了意外，整个科室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全得买单，医院都要受连累。
在产科当医生，不光要手巧，嘴皮子还得够利索，一边拼了老命要保母子平安，另一边还要安抚好极其敏感的家属放平心态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而近年来大家纷纷响应“晚婚晚育”政策，高龄产妇越来越多，之于产科而言，这是更严峻的挑战——根据《2023年国家产科医疗服务与质量安全报告》显示：2022 年全国高龄产妇比例已经接近15%，相当于每7个产妇中，就有一个是35岁以上的高龄产妇。产科医护人员个个被折腾得身心俱疲，能碰上个三十岁生孩子的都快要激动得喜极而泣了。
产科医护人员（图：网络）
在产科，“连轴转”只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而已。跟产科比起来，你会觉得“996”真的是福报，因为产科的常态是“007”。
4
压垮无数产科和产科医院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最核心的一个字：钱。
患者数量多、工作强度高、工作压力大......社会主义“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在产科却行不通，日常吃苦受累最多的产科，在科室考核里，却永远都是费力不讨好的存在。
你可能很难想象：产科集齐了这么多“buff”，却不是一个能发大财的科室，自身人力成本高，但盈利却不算多。就以新长安妇产医院为例，最贵的所谓“总统套房”一天收费两千块——这点钱口腔医院拔两颗智齿就能轻轻松松赚到手。在大医院生小孩，花费的大头基本都是产检费、住院费、看护费......产科完全凭自身实力拿到手的手术费，在账单上只占一个很小的角落。
新长安妇产医院产科病区（图：网络）
另一方面，现行的医院的考评规则，其实也是对产科非常不友好的，甚至可以说完全不适合产科。
产科工作的要务自然是保证母婴的安全，通过产检等各种手段力图把所有风险都扼杀在萌芽状态，保障生产能顺利进行，能顺产一概建议顺产，剖腹产手术都要评估大半天——这样做固然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将出现意外的概率降到最低，但却跟目前国内实行的医院绩效考核体系直接撞了车。因为现行医院考核制度除了看治愈率，还要看高难度手术的比例，这个数字越高，得到的评价自然也就越光鲜。
高难度手术的另一面就是高风险，而产科是最担心出风险的，为了拿到高评价来强行制造高风险，这简直就是拿人命开玩笑。对于产科而言，出了问题及时纠正自然是好的，但更好的是从头到尾就不要出问题——简而言之，产科越厉害，成功的手术越多，反而在考核时得到的评价越低。
为了满足最起码的生存，医院只能开源节流，拼命压榨产科。另一方面，产科的医护面临跟工作量和工作环境严重不匹配的收入，也开始纷纷选择逃离。越留不住人产科的环境就越恶劣，而环境越恶劣就越留不住人，一个恶性循环就这样形成了。
而像新长安妇产医院这样，本身作为私立医院，隔壁就是四院这个竞争对手，在经济和公众信任度上都不占优势，加上自己是专门的产科医院，受到出生率下滑这一因素的直接打击，debuff简直拉满，亏损几乎是必然的。连续亏损导致了只能通过借贷来维持日常运营，最后的结果自然就是债务危机，并最终导致破产了。
产科的迷雾所笼罩的，又何止是一个新长安呢？
最后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认为产科是服务行业，那就不要太过苛责他们；如果你认为产科是医疗行业，那就想办法，让他们能过得更好、更轻松一些。
文字 | 三无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