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王光福 | 稷下散文 2024年第247期(总第743期)

文摘   2024-11-23 20:45   山东  

毕竟已经立冬,几天不出门,还真就冷了。正午的阳光很好,我还是拉拉帽檐儿,边扣着扣子边从街上朝大路走,准备去赴一个酒宴。

街的名字叫育英街,大路的名字叫般阳路。到路口刚一右拐,就突然想打喷嚏。张开嘴巴、犟起鼻子还没出声,就飘来一大股两小股刺鼻的烟味——一大股是在远处,两小股是来到眼前碰到鼻梁分了岔。其实还有不大不小的一股进了口中,只是嘴巴没有呛感而已。“阿嚏——”我腰部一用力,差点崩断松紧带,一声把它们喷了出来。

我戒烟快五年了。

那时正是一年的开头,风声鹤唳,全国戒严,所有的街道都焊上铁皮门不让进出。其实多年前我就应该戒烟,因为单位安排查体,我的血脂血糖都偏高,还伴有冠状动脉严重缺血。我就想,不怕,只要把烟酒戒了,病自然会好起来。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反而越发戒不了了——有希望办到的事,不到万不得已,谁又会急着去办呢?

近几年再去查体,医生开始要求我吃药了。矿务局医院有位老太太,负责查内科,每次都问我空腹血糖是多少,我说不是七就是八。她说这就是糖尿病,不能吃甜了,特别不能吃点心。我说我就是喜欢吃桃酥,她断喝一声:“找死!”话糙理不糙,我感到问题确实严重,当戒不戒必受其害。我又不是学龄前儿童,当然不能指望别人监督催促了。

就像从没生过孩子的人体会不到生孩子的疼,从没抽过烟的人,恐怕无论如何也不懂戒烟的痛苦和艰难。她们往往说,想戒不就戒吗,这有何难,抽烟难道比吃饭还重要?说这话的人,完全是外行:一个有数十年烟龄的老烟民,你让他一顿不吃,甚至一天不吃饭,是能做得到的;若让他半个小时不抽烟,或许还能硬抗,时间再长就抓耳挠腮受不了了。你可能还会说,假如把你抓到监狱或者送到医院,难道你还抽不成?

你说的道理固然不错,到了实在没有办法的境地,也只能咬牙硬挺,说不定还有奇效。可是一般情况下,哪里会有这种绝境供你利用呢?再说,住了院医生不让抽烟——尽管医生也抽烟——这我知道,可是进了监狱难道也不让抽?我怎么听说有人还往监狱去给亲人整条整条送烟呢?

不能说戒就戒,那就逐渐戒吧。一戒两戒不行,咱就七戒八戒。何况听说突然戒掉还会出戒断反应,影响身体健康。无奈,只要身上装着烟,就忍不住伸手摸索。于是就把烟放在办公室,离开办公室不就没戏了吗?谁知办公大楼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几十年的老烟友,谁又能忍心看着战友蒙难而不施以援手呢?何况潜意识中,这不正是求之不得的神救援?于是再想个办法,自己不买烟,光抽别人的,抽到一定程度不好意思了,再一狠心,也就差不多成功了。可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还得隔三岔五买盒好烟,放在烟友那里,让人家也抽抽咱的,别说咱不懂事才行——有了烟放在那里,跑去蹭烟的时候反而更多了。

就这样断断续续好几年,不知咽了多少唾沫,舔了多少次嘴唇,才终于感觉略有小成,半天不抽烟也不那么坐卧难安了。味觉虽然照样迟钝,听觉却始终灵敏得很,不管在哪,只要十米之内有人摁动打火机,我一定先抬头看看,然后扭身走开,就怕互相认识,不是自己走上去,就是人家送过来——抽一支又死不了人,自然是不好拒绝的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想到绝境竟然真的来了。被封在家里不能出门,就算再难受,也没处去买啊。何况自己真希望趁机戒掉几十年的烟瘾,如果这次再不成功,可能就应了老太太那就话,真个万劫不复了。因为在有生之年,谁还希望再碰上一次这样的全国封禁呢?说句不中听的,就是你希望再有一次,它能听你的话吗?假如你真能把它招呼来,不用般阳路,就是育英街上的人也会把你揍成肉泥,并从上面踏过。

晚上躺在床上,白天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回想有关抽烟的三件小事。

第一件是二十多年前我同学的事。他在市委大院上班,有一天连声咳嗽之后,突然意识到抽烟的危害,就毫不犹豫把刚开盖的一盒苏烟扔出了窗口,宣告烟元纪年到此日为止。谁知没过十分钟,胸中就波涛汹涌痛不欲生,以逃地震的速度抢下楼去,找遍了绿化带也没找到,只好再小跑着去买一盒。据亲眼见过的人说,他当时的神情,使人懂得了一个词的准确含义,即什么是“沮丧”。

第二件是我和烟友的事,发生在十多年前。酒宴上就我俩抽烟,他掏出一盒翻盖的香烟,先递给我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然后“吧嗒”摁动打火机,举到我的鼻尖上。我打个激灵,下意识挥手,不抽不抽,打死也不抽了。手中的那支烟挥在他的打火机上都碰断了,差点烧着手。他看我态度坚决,不像装的,就也把那支烟从嘴上摘下来,放到烟盒里,说,你不抽我也不抽,免得你心里痒痒。酒足饭饱散场时,他抢先叼起一支,再把烟盒塞给我说,啥时候坚持不住就抽一支,别硬扛。我是咬牙不拿,他是死劲硬塞,我一生气夺过来,放在酒店走廊的窗台上,爱谁拿谁拿,背着手走去——那盒烟到底不知便宜了谁。

第三件是我自己的事,也有六七年了。那时烟瘾已经不是很大,可是晚饭后突然就想抽烟,狂躁得在屋里转来转去,真感到了蚂蚁趴在热锅上的滋味儿。想起回家时曾看到楼前有很长一截烟把儿,不知是楼上哪个烟鬼浪费的——他们都是我的邻居,没病没痞——就假装放风到楼下去找。不想打扫卫生的勤快,地面已经一尘不染,狗舔一般啥也没有了。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想好一个主意:睡着了就不抽烟了,何不回家睡觉?还不到八点就睡觉,除了喝醉酒,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可是睡着了就真的忘了吗?直到现在,睡梦中还时常大口大口喷云吐雾过瘾呢。

戒烟之后,口舌清爽,嗅觉也格外灵敏。走在路上,老远闻到烟味儿,抬头或扭头总能找到味源——叼着或提溜着烟卷儿的人。走近了,不但刺鼻,而且呛嗓,立即也就感同身受,知道将心比心,不免时时为当年的孟浪颟顸内疚。

我抽烟的时候,常和女同事在一起吃饭,她们都是强忍着烟味不说。回到家中,丈夫们总是问,又和王老师在一起了?你咋知道的?这还用问,你闻身上这个烟味儿,得晾一集才能干净。那时我还嫌这些伙计矫情,鼻子比狗还尖,不当警察真是可惜。没想到现在我的鼻子也抵得上一只缉毒警犬了,偶尔还真能闻到几缕来路不明的怪异气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毒品,因为咱从来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味道——电视上倒是见过,可鼻子也伸不进去啊,何况已经多年不看电视,恐怕毒品也升级换代了吧。

当然,酒也戒了快三年了——关于戒酒,更是惊心动魄,且待我赴宴回来再慢慢说,反正不喝酒用不着睡觉。讲完故事,还可以再就着落日余晖看看雷蒙德·卡佛那篇小说《自行车、肌肉和香烟》,记得开头说:

“埃文·哈密尔顿停止抽烟已有两天了,对他来说,两天来嘴里说的和脑子里想的,似乎都和烟有关。他在厨房的灯光下看着自己的手。他闻了闻手指头和指关节。

“‘我闻得到它,’他说。”

到时,我也会把十个手指头挨个儿闻一遍吧?我举起双手搓搓脸——闻不到,确实闻不到它了!


【作者简介】:王光福(1962—  ),男,山东淄博人,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国古代文学教授。学术专著及参编著作有《齐文化丛书》《新译聊斋志异选》《淄博文化通览》《千家诗一字一诗解》《聊斋题咏赏解》《跟蒲松龄诗去旅行》等。在《红楼梦学刊》《蒲松龄研究》等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在《时代文学》《香港文艺》等发表创作及评论百余篇。撰稿电视纪录片《脉动泰山》《三孔春秋》《大河奔腾》,在中央电视台及山东卫视多次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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