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霜降,离来暖气还有半个多月。这是一年中屋里最冷的时候,晚上,在桌前坐久了后背发凉。特别我住的是一楼,屋里发“镇”。白天干活伤膀子伤腰,大都是先受了凉,一旦伤着了都要仨俩月地受罪。故后背一凉我就赶紧找出棉坎肩穿上。
这是一件怎样的棉坎肩啊,四十多年了吧,还是刚结婚住在新建二路老家时娘给做的呢。深棕色羽纱布,光滑发亮,十分“耐沾”,近些年不曾记得洗过,也不见脏。坎肩内侧由缝纫机压了十八道杠,四个纽扣钉的缝线个个十字花形。针针线线都是娘的手艺。
不知不觉娘已离开我们五十多天了。今年夏天特别热,她走的那天,是今夏以来最凉快的一天,人们说,娘挑了个好天气,没难为孩子。
娘从十六岁就徒步由王村到济南学缝纫,蹬了一辈子缝纫机,不知为多少人做过衣服。我姊姐三个过年的新衣服都是在给顾客忙完后除夕那天赶制完成的。尽管有的部位碎布拼接过,但过年都少不了新衣。当母亲打开那包早已备好的布料开始给我做新衣服时,我都凑到她的跟前,嗅着新布料和缝纫机油的混合味儿,看她伏身“哒哒哒”地蹬着机子,双手抻布,跑直线,走回针,铰线头,手随心动,一刻也不停手。
好像在我十岁的时候,学校组织红小兵扛着红缨枪上街游行。都排练一阵子了,中午放学时老师忽然通知:下午穿军黄上衣的排在第一方阵。孩时心盛,回家告诉母亲,卖布的门市部就在我上的考院小学对面,离家坡上坡下不过百米,一顿饭的工夫娘就把军黄褂子给我做好了,虽然两个布袋盖下还未抠上布兜。当我排到游行第一方阵,心里是多么得意。哦,说是“一顿饭工夫”,其实那天中午我和娘都没顾得上吃饭。
娘活到91岁,她家族里是岁数最大的,无疾而终。在弥留的一个月里,吃饭要靠喂流食,满口牙没了咀嚼的力气。遥想当年母亲在单位缝纫组是主剪,没她整个缝纫组就没法干。后来年龄稍大,别人三四个都回家养老去了,娘却一个人顶着个缝纫组,连裁剪带缝制,一直干了多少年,那得需要多大的智慧和能力啊。
人老了就都不行了,无论你原来是多么英雄。多少年过去,我眼看着身子发福,扣子是扣不上了,衣襟只能敞着。也有羽绒坎肩,穿上哧哧愣愣,没这件纯棉的坎肩贴身。现在,每晚都穿在我的身上,后背是妥妥的暖和,读书多久都不觉得背凉。坎肩有些老旧,家里也没客人来。
母亲走了,她为我做了多少衣服,都找不到了,幸亏留下这件棉坎肩,还在时时为我驱寒,温暖着我,忽而想起,鼻尖忍不住发酸。我会一直穿下去,就像母亲还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