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丝厂学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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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初,高中毕业的我因年龄尚小,在社会上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母亲便托人帮我安排到镇上的丝厂学工。这里的“学工”虽然没有正式编制,但也不同于一般的临时工。就这样,三月的一天,我怀着好奇与憧憬,来到了这个由浙江建设兵团建设的国营濮院丝厂。
丝厂很大,占地约有二十亩。厂区主要分布在梅泾路的东侧,一条东西向的厂区主干路将厂区划分为南北两区。北区设有仓库、修理车间、食堂、锅炉房和浴室等基础设施;南区则包括传达室、厂部科室、厂医务室、工人宿舍、扬返车间、缫丝车间和煮茧车间等。
办完入职手续后,厂人事科将我和其他三位学工的男生一同安排到煮茧车间。煮茧车间的西侧,便是整个厂区中最重要的缫丝车间,这里负责将干茧转化为生丝。
在煮茧车间报到后,车间给我们安排了师傅。我的师傅是位来自杭州的汉子,姓施名土江,他的名字如同他的人格一样,朴实无华,师母姓方。在他的悉心指导下,我开始了为期七个月的“学工”生涯,相继学会了送茧、出桶、落丝和煮茧。其中,落丝工作直接在缫丝车间进行,而送茧、出桶和煮茧虽然与缫丝车间有直接联系,但以煮茧车间为主。这四个工种,如同四个音符,共同谱写了我那段短暂而难忘的学工时光。
以下是我对煮茧车间这四个工种的记忆和认识。
送茧,看似简单,实则需要细心与耐心。每一桶茧的重量、质量,都直接关系到后续工序的顺利进行。师傅上午带我操作几次后,下午我便小心翼翼地推着装有十几只小木桶的送茧车,生怕小木桶倒下来,因为小木桶中装的是已经煮好的蚕茧,这在当时是比较贵重的。煮茧车间和缫丝车间是连通的,送茧车推到缫丝车间后,只需停在缫丝工需要的工位上,按其要求放置一桶或两桶茧子,并在其用茧单上划一下,表示她用茧的桶数。这项记录非常重要,因为它直接关系到缫丝工一桶茧能缫出多少丝。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能够平稳地推送茧车。
有时,送茧工给缫丝工的那桶茧数量不足,会引起纠纷。尽管一桶茧数量的多少与送茧工无关,主要责任在煮茧工或出桶工,但我能理解缫丝工的不满。因为一桶茧子少了,那缫同样质量和产量的白厂丝,需要的桶数可能就要多了,这样你的“缫折”也就变大了。这里的“缫折”规范地讲是指干茧重量对生丝的百分率,我的理解是指:缫同等质量和产量合格的白厂丝与用茧量(桶)的百分比。因此,如果送给某个缫丝工的茧子几次都数量不足,会导致缫出同样产量质量的丝比别人多用茧,缫折可能就不理想,进而影响当月奖金的多少。尽管其他人为因素也可能导致缫折不理想,但缫丝工对一桶茧数量的计较是情有可原的,且她们也的确有理。所以,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情况,送茧工都会及时更换一桶茧子给她们。
当时,濮院丝厂生产的“梅花牌”白厂丝是国家出口创汇的重要产品,质量和产量都有严格的要求,厂里连续几年缫出最高级别的白厂丝,在省内有着很大的影响和贡献。
出桶,可以看成是一场手眼协调的舞蹈。滚烫的热水中,随着煮茧传动带的移动,格子内的蚕茧会逐渐软化,并散发出淡淡的蚕香。当煮好的茧子格子移到装桶位置时,需要出桶人迅速而准确地把两只小木桶放到指定位置,煮茧落下后,并将它们迅速拿下来并装到送茧车上,同时再将空的木桶放回原位,如此不断重复。这过程要避免茧子掉落在桶外,造成不必要的浪费。这项工作有点累腰,同时也需要全神贯注。出桶,我干得还是可以的。
至于落丝,对我而言是一场体力的考验。一位落丝工通常负责两到三行缫丝车,每行有面对面各十台缫丝车。只要看到哪一行的绿灯亮起,我就要迅速跑到相应的车位,踮起脚尖,双手尽力伸向缫丝车顶端的那杆丝,轻轻取下丝线。有时由于手的位置不准,丝杆的另一头会卡住,不容易取下整杆丝,只能重来。如果出现连续几台车需要落丝,会让你累得手臂酸痛,汗水也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这活儿我感觉有点累,这主要和我年龄小、长得不高和力量小有关系。但当我把一杆杆满是生丝的小䈅落好,并送到车间西边的扬返车间时,心中便会充满成就感。
煮茧,则是技术与经验的结晶。我虽参与的时间较短,但深知其重要性。煮茧水的温度有老师傅把关,我只要人坐在固定的位置,将一勺一勺烘干的茧子放进滾动的煮茧笼的格子内。这里,每勺干茧的重量,不多不少为最好。只有这样,才能为后续的缫丝工的缫丝带来公平的基础。常言道,熟能生巧,我认为只要多多练习,煮茧还是能减少误差,接近标准的。
为了保证缫丝车的正常运转,缫丝车间还配有专职的机修工。如果缫丝车出现故障,机修工必须随叫随到,及时维修。记得有一位机修工大家叫他阿奎师傅,人长得比较瘦小,但为人友善,修车技术也很好。
这么大的缫丝车间,缫丝女工每班有二、三百人,实行两班制,三五小时轮换工作制。女工中以杭州人据多,还有湖州、嘉兴、温州、宁波和台州人等,口音五花八门,其中最难听懂的是温州话。本地女工,那时候还不到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当然,在丝厂工作,最辛苦的肯定是缫丝女工。每天双手要长时间浸泡在水槽中,并不停地拨动水槽里的茧子,添茧捡茧。缫丝机在车头内利用水、蒸汽通过禾杆帚旋转带动,将每颗煮熟的茧子的绪丝头寻找出来,供缫丝用。当然,缫丝工眼睛,还要留意上面不停旋转着丝杆,那二十只小䈅上的丝,发现有断丝或茧丝快抽尽,要及时接上或换茧,真的忙个不停,一天下来,肯定很累。平心而论,在丝厂,缫丝工的贡献应该是最大的。所以,她们的收入相对来说是比较高的。
煮茧车间以男工为主,只有十几个人,与缫丝车间的几百名女工相比,男工的珍稀度堪比“大熊猫”。有时,男工在缫丝车间会被女工们调侃。若是与女工发生争吵,在人多势众的女工面前,几个男工肯定是不堪一吵。记得其中两位男正式工,每遇到这种情况,最终是以不说话来结束争论。当然,能到丝厂工作的男工,在谈情说爱方面,那应该是如鱼得水,毕竟丝厂女工多,漂亮的女孩自然也多,这让镇上的男青年羡慕不已。
在丝厂学工,工厂每月发给我七元工资,这在当时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可以补贴家用。轮到上夜班,还可免费吃到工厂提供的一碗热腾腾、入味的“烂糊面”,配料常以青菜、大白菜为主,偶尔也会有几条肉丝或几小块猪油渣,吃着真香!
时光荏苒,四十七年过去了,那七个月的学工日子虽然短暂,却让我难以忘怀!
王建平,濮院人,曾在桐乡三中读书和工作,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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